雅集似乎因那惊才绝艳的两句诗和一番冷彻又通透的见解而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停滞。
赞叹声过後,是短暂的丶不知该如何接续的静默,仿佛任何後续的风雅之举在她那寥寥数语面前都显得苍白。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小提琴声,毫无预兆地流淌开来,打破了这片寂静。
琴声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清冽而温柔,乘着微风,在落樱缤纷的庭院里迂回缠绕。
音色极美,技巧更是无可挑剔,显然是大师级的水准。
衆人不由自主地被这突如其来的乐声吸引,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忍足不知何时已拿着他那把随身携带的小提琴,站在一株枝垂樱下。
他微微侧着头,下颌抵着琴身,眼镜片後的眼眸轻阖,神情专注而沉醉,修长的手指操控着琴弓,在弦上拉出缠绵悱恻的旋律。
阳光透过花枝落在他深蓝色的和服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画面美好得如同电影海报。
大多数宾客都露出了欣赏陶醉的表情,沉浸在这位忍足家公子难得一见的即兴演奏中,这无疑是风雅集会上最应景丶也最高级的助兴。
然而,如月遥却在第一个音符跃出时,就猛地擡起了头。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旋律……
太熟悉了。
即使被改编成了小提琴的版本,即使调性做了调整,即使融入了更多圆滑的过渡和曲调的改编,但那旋律的骨架,那深嵌在每一个音符里的情感内核,她绝不会认错。
是《诀别书》。
是那首她在东京三得利音乐厅的空荡舞台上,倾注了无人知晓的情绪弹奏的《诀别书》。
可是,又不一样了。
此刻从忍足琴弦上流淌出来的,悲伤的底色仍在,却奇异地被注入了一种温暖的希望。
像是冰雪消融後露出了底下湿润的泥土,预示着新生。像是诀别之後,于漫长时光尽头生出的丶对重逢渺茫却执着的期待。
他修改了它。
他用小提琴的绵长和略带沙哑的磁性,重塑了它。
他读懂了那首曲子的悲伤,然後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了它一个截然不同的丶充满光明的注解。
琴声悠扬,在樱花雨中穿梭,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对她之前那句“永远会有新的花朵盛开”的无声回应和具象化演绎。
如月遥怔怔地听着,忘记了手中的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是不由自主地丶循着那牵引她全部心神的乐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拉琴的人。
而仿佛心有灵犀般,忍足侑士也在那个乐章舒缓的间隙,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穿越纷扬的花瓣和人群,毫无偏差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
有对音乐的沉浸,有毫不掩饰的欣赏,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一种仿佛跨越了漫长等待才终于得以传递某种讯息的专注。
她看着他,脑子里回想起半个多月前,他那个被自己定义为“拙劣搭讪”的邀请。
“比如,请你喝一杯热茶?”
当时她觉得轻浮又冒犯。
可现在,听着这首被他精心改编丶注入了全然不同情感的《诀别书》,感受着他此刻穿越人海牢牢锁住自己的丶深邃得几乎烫人的目光。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芽,猝不及防地钻了出来。
或许……
他当时真的就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首曲子?
而一直留意着忍足的迹部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啊嗯?原来如此。
这首曲子……
琴声依旧在樱花树下缠绵流淌,如同情人低语,诉说着诀别书之後,静待花开的温柔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