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吴南枝答应得挺快,擡手试着去解开领下系带,奈何她手背才长出新肉,皮肉绷得促紧,影响手指正常蜷缩弯曲,无法处理这等精细的动作。
她在赵渝眼皮子底下径直走出签押房外,对一个脸熟的差吏小声说了几句。
那差吏听罢,笑着上手帮她解开了。
再回来时,她身上只着那件绯色襕袍,没有外披的遮掩,使得她看起来比前几日消瘦许多,腰身处堆叠出明显的馀量。
赵渝蹙眉,指了指边上靠窗的圈椅:“找个椅子,自己坐下。”
“是。”
吴南枝依旧答应得干脆利落,用那双不太方便的手挪动榆木圈椅,力量不足,又拖又拽,摩擦出嘎吱声响。
外头的那差吏听到声音,扭头往里头探看,趁赵渝垂首执笔时,躬身进来,迅速帮南枝将圈椅移到桌案前,在悄声出去。
吴南枝轻声道谢,撩袍坐下。
“他是你家亲戚?”赵渝问道。
“那位官差郎君吗?”南枝如实回道:“他不是我亲戚,前两日他传我来京兆府问话,半路上遇到他的债主,我看那账上利息不对,帮他重新厘算了一遍,给他省了不少钱。”
不过几天而已,她就同京兆府差吏如此熟悉,与周洛衡丶赵时安亲近也就罢了,与差吏也如此,再给她一些时间,整个京兆府只怕都得跟她姓吴。
赵渝不咸不淡问一句:“你会算账?”
南枝道:“我阿娘早逝,阿爹忙于公事,家中人情往来丶采买物事的账目就落到我手里了。”
母亲去世後,父亲悲痛难以自已,族中长辈怎麽劝他,他都不肯续弦另娶。
因他无暇顾及後院这些人情往来,其他房院的婶子女眷都想争着来打理。一开始是大婶娘,打理了半年,账册不清不楚,账房先生告到父亲跟前;又换了二堂姐来,可她时常欺负南枝,南枝整日整夜到父亲书房里哭,父亲自然不能再留二堂姐;甚至连周明德的妻子郑翠都打过这个主意,全被父亲回绝了。
南枝十一岁起,就跟着账房先生一起处理内苑事务。
父亲看她年级尚小,不忍心让她撇去玩乐去处理这些人情往来,可家中事务却着实得有个人来作主,旁的人不放心,还得自家女儿来,甚至还给南枝物色了几个随身侍从来帮她,可她看了全都觉得不好,总觉得他们少了些什麽。
赵渝似想到些什麽,问道:“往来信件也是你收的?”
南枝不知赵府尹为何问这些,但不好当面反驳,只能说道:“若是给我阿爹的,自然由我阿爹亲啓。”
“嗯。”赵渝暗松一口气。
“不过回信的回礼是我挑的,一般都是临州産的物什,比如顾渚紫笋茶丶吴文罗丶越绛纱丶熟黄酒等。”南枝也想到了什麽,道:“对了,还有绮绫蚕丝绵,就是上次在贵府茶室里那样的丝绵。”
赵渝问道:“哪些人会送吴文罗丶越绛纱丶熟黄酒?”
“这……”
赵渝问得如此细致,吴南枝怀疑他是故意借此套话,从中找出父亲历年为官时的其他错漏之处。父亲本就被流放到千里之外,若新添上其他罪名必定是死刑。
这些回礼说不上贵重,更没有什麽稀世珍宝,且都是临州的産物,挑不出什麽错处来,更别想借此给父亲加上新的罪名。
南枝谨慎道:“不看人,看时节,黄酒熟了送酒,罗纱新织出来就送罗纱,丝绵与茶一样,茶刚刚摘下来,丝绵刚刚轧好,就送这些。”
赵渝绷紧的嘴角稍有和缓,道:“嗯。”
这些问话过後,赵渝不再说什麽,只是伏案翻阅卷宗,他眉头紧锁,神情不怒自威,指尖拂过黄藤纸,笔尖在纸面上划出轻微细响。
时而,他会擡头看向对面圈椅上坐着的吴南枝,发现她无聊至极,低头轻轻抚摸手背上刚刚长出来的新肉,觉得痒,打算动手去挠。
他赶紧命外头那位差吏送来朝食,道一句:“别弄你那破手了,死在我这里,我还得给你收尸。”看她老老实实拿着勺子舀起鲅鱼馄饨吃进口中,才低下头继续处理手边公事。
南枝吃饱喝足後,秋日的阳光正好移到签押房内,不偏不倚晒在她身上,反正赵渝久久不问话,她便像是在自家一般,懒洋洋靠在圈椅上享受难得片刻无忧。
日光永远照不到的桌案前,赵渝翻开圣上发回来的折子:“允。”
他胸口顿时涌上一阵血腥。
“夫……不……赵府尹,你怎麽了?”她似才睡醒,眯着惺忪的睡眼,含含糊糊问道。
“无事。”赵渝在吴南枝转脸过来之前,将腹中那一阵久违的熟悉钝痛生生强压了下去。
世间万物万事,都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