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你们来晚了。”无静望着那颗妖丹,神色不动,“水獭精都已经杀了人,你们才将它收了。”
“对了。”无静再次补充,“我怎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村民怎麽看。”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把所有可能的追问都挡在门外。
这一刻的无静,似乎脱掉了那一层僞装的外壳,孱弱可怜的是他,阴狠无情的更是他。
不等沈折舟再次开口,无静转身离去。
这时祠堂里人已散得七零八落,只剩檐铃偶尔轻晃,叮当一声,回音空空。
桑雾借着“理棺”的名头靠近灵柩。
确认没有妖息残留。
她掀开白布检查常禄的喉骨——咬痕整齐得像刀切,显然与她见过的水獭精的利齿不同,少了兽类撕扯的毛糙与凌乱。
她在心底一记,眉峰压得更低。
祠堂昏暗,她向沈折舟招呼:“沈司使,把烛火挪近些。”
沈折舟应声上前,方才靠近,神色即刻一变。
尸体的腥味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蒜味。
“是白磷。”他猛地去移开烛火,动作快如抽刃,却终究晚了一线。
也就在这缝隙里,门後忽有一抹人影掠过。
桑雾一惊,肩头不慎磕到了烛台。
一点火星自烛蕊跳脱,带着极轻的一声脆响落在棺木边沿。
随即“噗”的一声闷响,白磷遇火,火苗蹿起,沿着木纹疯长。
火势以不可理喻的速度铺开。
热浪扑面而来,逼得人眼底瞬间一片通红。
烟气也不似寻常柴火味,呛人发酸,几乎贴着皮肤烧。
“水缸!”两人同时折身往门口奔去。
祠门旁那只粗口大肚的储水缸原该在雨季里盈满清水,此刻却空空如也。
两人也怔了一瞬,眼神迅速沉下去。
这空缸来得不合时令,更像有人先走了一步,把退路割干净了。
火光越逼越炽,舔到了柱子上的祠联,照得“宗功祖德”四字摇摇欲坠。
脚步声由远及近,村民七嘴八舌围上祠堂,惊呼与咳嗽此起彼伏。
就在衆声纷杂里,一道沉静的身影逆光而来。
无静踏上门槛,指着桑雾和沈折舟,嗓音尖利地划破人声:“你们为什麽要烧了常祭司的棺,毁了这祠堂!居心何在!”
人群被这声喝斥点燃,嘈杂的指责像潮水,越叠越高。
他们中计划了。
无静擡手压住喧嚷,语调沉而快:“缉妖司的人,以常祭司为珥诱捕水獭精,害死了常祭司!还想将这灾祸降在永宁村!”
他每吐一个字,都把矛尖再往前推一寸,仿佛要把两个外来者钉死在衆目之下。
桑雾纤瘦的身形被喊声围堵,眼尾发红。她竭力直起背脊,声音发颤却不肯低头:“你说谎!常祭司之死并非水獭精所致,而是人为。”
她想把事实拉回正道,可本就恐惧的村民被怒火迷了眼,谁也不愿在此刻听一个外人的解释。
气氛紧张,沈折舟悄然向前半步,把桑雾护到身後。
他宽厚的背像一面墙,把涌来的目光丶敌意与飞溅的火星尽数挡下。右手在身後紧握掌命伞,警惕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正僵持间,门外传来粗重的喘息。
阿翻拖着不便的腿挤进人群,肩膀被人撞得东倒西歪,却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他顾不上其他,张口就道:“大家听我说,这棺材起火,与他们无关,是我,是我制作不当!才造成起火!”他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声音响亮,带着一种笃定。
喧哗短促一滞。
阿翻趁势把话续上,语气恳切:“他们确实帮村里除了水獭精这个祸害,这事我看得清楚。看在这个份上,大家就别为难了。”
他又转向无静,放缓声线劝道:“无静,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落,他微微躬身。
沉默像一根拉得很紧的弦。
最终,无静冷冷吐出一个字:“好。”
他不再言语,任由大火沿着祠堂的梁柱奔跑,旧木与漆面炸裂作响,火星像被惊起的金色昆虫,扑簌簌飞上夜空。
炭灰腾起,落在衆人的头发和肩上,像一场反着光的黑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