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梦境
漫长的三十二小时里,戴娜说了很多。
叔祖母原名是戴比丽娜·斯托斯卡纳·萨德里安。小金发的父亲与戴比丽娜同出于萨德里安家族,但他们的亲戚关系大概很远。
萨德里安培养出衆多优秀的催眠师。上个时代最有名的便是戴比丽娜,也就是叔祖母。戴比丽娜被称为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明星催眠师。她的父亲仰慕这位明日之星,将小金发命名为戴娜。
接下来她说的故事,便不算是特别有意义了。
金发女士对于丈夫不经过她同意命名的行为感到生气,她才是当家人,丈夫的行为让她觉得自己的权力得到了侵犯。毕竟,戴娜是戴娜·弗莱,而不是戴娜·萨德里安。丈夫为她扇下的巴掌而分居了数月,等他们再次见面时,问题早已消失不见。
小小戴娜转述着旁观者告诉她的故事,现在她说起自己的故事。金发女士怀孕了,这给小金发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毕竟小金发不再是她的专属名称。阿西娅原本以为她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爱减少,小金发却是在害怕自己要多一个竞争者,她也害怕小小金发永远逃不出与自己比较,就像她的上空总是有母亲的阴影。
她继续向我叙述自己的父亲。一个说话温婉,但偶尔极其暴躁的人。他常常要外出参加各种公共活动,他比待在书房的金发女士还要少见。不过,小金发似乎是忧郁地说道:
“那也只是代表了我母亲。”
窗外,针叶林铺满了整座山脉,眼前的铁轨被缓慢擡入更深的山谷。周遭是如此安静,仿佛冬天已经来临。
距离上一次来到这儿不到一周,阿西娅便觉得这儿变得更寒冷了。
“过了这个山谷,我们就到了。”
叔祖母挥舞着双臂,向着远处提着行李箱的两人招手,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阿西娅还没放下箱子,叔祖母用溢出脸的热情拥抱了她们。阿西娅并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任何温情。叔祖母将头埋进阿西娅的肩膀,仿佛是在拥抱自己的孩子一样。
阿西娅只希望她快点松开。
到了晚上,她们三人共进晚餐。侍女摆上了叔祖母不止一次提起的百年红酒,她还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最喜欢这些。”开始见面时,叔祖母以为小金发是阿西娅的侍女,直到小金发坐到了餐桌上,甚至自己的侍女也准备了三副餐具。她伸头问小金发的名字。
“戴娜·弗莱。”
“戴娜·弗莱?”叔祖母重复了不仅一次,她小声循环着“戴娜·弗莱”。
作为曾经的社交领头羊,她为自己没能查找出小金发究竟来自哪里而感到羞愧。她尴尬地回复道,“呃……年轻的时候,有人会也会叫我戴娜,真是高兴能和你有一个名字。”
侍女走到叔祖母的边上,轻声告诉了她小金发的父母。
“哦!”叔祖母大声呼了一声,“我认识你的母亲,我们一起参加过不少活动,真是想不到她居然结婚了,孩子都这麽大了。等等……能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吗?”她想确认是否是她曾经开过玩笑的那位。
阿西娅听着小金发和叔祖母唠嗑,认真品尝着桌上的食物。她在来之前,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以免被入侵,这个技巧是小金发告诉她的。她用美食和红酒压下自己的思绪,强迫自己的脑海里只会游荡关于味蕾的机械反应。
显然,事与愿违。阿莫娅站在边上,面色凝重。阿西娅在取一颗葡萄的间隙中发现了她超乎寻常的严肃。顿时,关于叔祖母刚才反常对话的思索突破了美食防线,涌入阿西娅的脑海里,停下了她正在咀嚼的嘴。
阿莫娅曾经说过,这个山庄里没有是自己母亲不知晓的。她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女儿,而这个孤寡老人最喜欢的就是挑逗别人。她在用自己的女儿挑逗另一个女儿吗?
小金发好久没有开口了,她被叔祖母强势的输出顶得说不出话。叔祖母一遍又一遍地谈起自己的女儿在小金发这个年龄是怎麽样的,似有似无地提及小金发不能走了自己女儿的老路。
“毕竟,这世上最廉价的感情,一个是亲情,一个就是爱情。”
叔祖母抿着嘴唇别上细长的笑容,眼角弯成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晚餐上的烛火摇曳着叔祖母的影子,外面天都黑了,彻彻底底地没有一点光透进来,全凭桌子上的烛火看清彼此。阿西娅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明显,她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叉子上刚叉了一块牛排,这块牛排发出了一股刚死的腥味。
叔祖母张开了嘴,极其做作地放大了口型,就像教新生儿说话一样,语调强烈,语气缓慢,“你什麽都没有做。却指望别人爱你。当他爱你,你却觉得怎样都不够。当他不爱你,你会生气。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做了事情。但,不是好的。”
这新生儿课程把阿西娅吓得够惨,她连忙说自己要回去睡觉了,三十二小时的车程让她疲惫不堪。叔祖母爽快地跟她道了晚安,并挥了挥手。烛光下,她挥动的手像一个鬼影一样,长长地跟在阿西娅身後。
阿西娅走之前还记得叫上小金发。她看了一眼边上的小金发,小金发的眼睛发直,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捏着裤子。
“带上她。她一定,累坏了。”叔祖母好心地提醒道。
阿西娅拉着小金发离开了餐厅。小金发没有说过一句话。阿西娅习惯性地松开手时,小金发却停在了原地。阿西娅重新抓住她的手,牵着她,她的脚才会动起来。这像是她的脊柱在控制全部的身体。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小金发的脸上,依旧是眼睛发直,脸色苍白。
在阿西娅来之前,金发女士曾在收拾行李时告诉她,她的女儿有成为这个世上最强的催眠师的可能,她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骄傲。
此刻阿西娅心中并没有对小金发能力的信任,而是对一个母亲的愧疚。
也许正是因为她在宴会上多想了一点,让叔祖母抓到了空档,也让小金发觉察到了。
突然,小金发拉了拉阿西娅的裤子,呼吸急促地说道,“太疯狂了……太疯狂了……”月光照射着小金发眼里的反光。阿西娅没有说一句话,小金发晕倒在地上。
阿西娅抱起了小金发,想要找到侍女,但空荡荡的走廊反而令她感到恐惧。她深呼吸,按着所谓的恐惧,步伐坚定又快速地冲向厨房。阿莫娅在露出极其深沉的脸上之後,以上菜的由头进了厨房。阿西娅撞开厨房的门,里面没有人,也没有光。阿西娅抽出一只手,单手抱着小金发,摸索着厨房的路径。
不,应该去找那棵树!
她冲开了厨房後门,用她被模糊得不多的记忆寻找与阿莫娅对峙的那棵树。她拼了命地向外奔跑,也拼了命地去想那棵树。
但,想得越多,忘得越多。
这是阿西娅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过去的决定感到後悔。不仅仅是为将小金发牵扯进来,更是为自己拒绝了爸爸要开发她能力的要求。她无法保护小金发,无法保护在她怀里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