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逢循着声音往床尾看去,逢轩双手叉腰站在那里。
“从小到大,你吵架没吵赢过我,你得站起来继续跟我吵知道吗?”逢轩梗着脖子说,满脸通红,像喝醉了。
逢晴抽张纸擤完鼻涕,指着他说:“你胡说八道什麽?亏你还是当哥的。”
逢轩随手抹把脸,“我的妹妹我知道,就得激她。”
“都什麽时候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听他们拌嘴,姜逢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眼角噙着泪笑了。
“囡囡,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逢晴小声问。
“不渴。”姜逢说,“我想先上个厕所。”
逢晴立即弯腰去床下找盆,“我帮你我帮你。”
姜逢拍拍床,“不用,你找陈意来。”
“好,我去叫他。”逢晴直起身往外走,顺带把逢轩推出去。
陈意脚步轻又快,不觉就来到床边。姜逢没有任何建设跟准备,他的模样直接戳入眼帘。
又黑又瘦,跟二十几天前判若两人。眼窝更深了,薄唇干燥没有血色,下颌骨快要戳出来,头上刚刚长出新发茬。
乍一看,头发是黑的,随着陈意在光下晃动,里面掺杂的白发闪出银光。
这次看见他,就像看一棵参天绿树轰然倒下,一瞬之间枝叶枯落,在她面前化为朽木死灰。
姜逢盯着他,心揪成一团,热泪盈眶。
“等下上完厕所,我去叫医生。”陈意横抱起她走去卫生间,高兴得合不拢嘴。
姜逢搂紧他的肩膀,带着鼻音:“辛苦你了。”
陈意将人放到马桶上,从角落拽来小凳子垫在她脚下,然後站到她面前,让她扶着自己的腰。
“不辛苦。”陈意对着墙壁笑,轻轻抚摸她的後脑勺。
姜逢仰起头看他的下巴,“我们最早什麽时候能出发?”
“今明两天再休息休息,後天应该可以。”陈意说。
“明天吧,明天就走可以吗?”
陈意低头,捧着她的脸,“我想让你多休息一天。”
“你也看到了,”姜逢抓住他的手腕来回揉拈,“我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昨天坏今天好,明後天又不知道会是什麽样,我想抓紧时间。”
陈意缓缓点头,“行,我去跟晓慧他们说。”
姜逢眉眼处挤出笑意,轻声说:“爱你哦,老公。”
陈意亲下她的脑袋,“我也爱你,老婆。”
姜逢不由深呼吸,极力憋回眼泪。
陈意来之前,她的吃喝拉撒都在床上,三五天才能被逢晓慧和护工一起架着,艰难地洗一次澡。陈意来了,她可以被抱来卫生间上厕所洗漱,较先前方便很多,也被陈意捡回些许尊严。
洗漱完,陈意将她抱回床上,又叫来医生检查眼睛,没发现什麽异常。
一切似乎正在变好。
一群人为此高兴的时候,隔壁床的女儿进来了,单肩背只宽大的帆布包,一声不吭走到床头打开抽屉,将母亲的东西一样接一样往包里装,最後摸出一枚平安符,拿在手里看了看,看完毫无留恋地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向门口的储物柜。
她的背影难过又平静,让姜逢看到曾经的自己。
逢明当初生病,连陪护的机会都没给她留,直接去做了那件傻事。
不知道是不是怕拖累自己。姜逢思绪万千。
人活到六十岁,儿女已长大独立,自己可以安心享受人生了。结果,隔壁床就这麽没了,在尝遍疾苦,距幸福咫尺之遥的时候。
生病以来,姜逢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遇见这种情形。
隔壁床的女儿收拾完遗物没多久,护士来了,和前些天一样,仅用三分钟让床铺焕然一新,准备迎接下一个病人。
要是将来她也能这麽快抹除大家心里的痕迹就好了。姜逢想。
护士离开,逢晴来到床边坐下,跟姜逢聊天。
“囡囡别怕,你还年轻,一定会没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