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引发如此可怕的天象了。
看来隗离这次是真动怒了。
但她已无暇他顾。
当那一身萦绕着冰冷威压的黑斗篷出现在阵中时,他似乎本能地抬手,却又在刹那间凝滞,缓缓垂落。
风芷昭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停顿和收敛。她几乎是扑到阵法边缘,双目赤红,指着风芷垣与生生二人,声音因极致的恨意与绝望而嘶哑变形:
“杀了他们!替我杀了他们!!只要你杀了他们,我的命……你拿去!现在就拿去!”
她歇斯底里地喊着,整个人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大隗迦离深沉的帽檐微微转动,似乎在看她。
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风雷咆哮中,停顿了仿佛永恒的一瞬。
大隗迦离一步踏出阵法。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生生喉中发出一声非人的嘶鸣。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人体结构的方式剧烈扭曲、膨胀。肌肤撕裂,显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漆黑鳞片。
不过眨眼之间,一条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蟒拔地而起,高过残破的穹顶,阴绿的竖瞳冰冷地俯瞰下来。
它的身躯是如此巨大,遮蔽了上空仅存的天光,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半条长街。街面上的人们骇然望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突兀出现的庞大蛇影,惊叫与哭嚎声瞬间四起。
大隗迦离对那庞大妖蛇视若无睹。
因为在那蛇躯完全显化之后,苍穹之上,酝酿已久的雷暴便像找到了目标。
一道道刺目得几乎撕裂视网膜的闪电,如同天罚之剑,携着震耳欲聋的爆鸣,毫不留情地直劈而下!目标,正是那敢于显露真身、挑衅天地规则的巨蟒!
生生昂起的蛇首发出愤怒与痛苦的嘶啸,阴绿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惊惧,它不得不放弃攻击大隗迦离,周身鳞片倒竖,凝聚起幽暗的光泽,硬生生迎向那道毁灭性的天雷。
电光与蛇躯碰撞,炸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空气涟漪,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
大隗迦离一步步,走向面无人色的风芷垣。
“你,你究竟是何人?!意欲何为?”风芷垣想退,想逃,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像被施了定身术,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那袭黑斗篷如同死亡的阴影般逼近,看着对方抬起一根手指,虚虚按向自己的天灵。
没有接触,没有光芒。
但风芷垣倏忽瞪大了眼睛,瞳孔迅速涣散,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强行剥离。
然后整个人便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
“我不取他性命,但他罪孽深重,往后三魂离身,灵智永封与行尸无异。”大隗迦离翻下斗篷,那双清冽冷郁的桃花眸投向她,“如此,你可满意?”
风芷昭音一言不发,提起那柄染血的砍刀,就朝风芷垣的脖颈挥了过去!
然而,利刃在即将砍上风芷垣的刹那,被被两根修长的手指稳稳夹住,再难寸进。
“他命数未尽,强取招致的反噬,不是你能承受的。”大隗迦离神色凝重,沉声道。
“命数?!”风芷昭音猛地抬头,赤红的眼中满是讥诮与悲愤,“这命数,由谁来定?!这乱世之中,多少无辜性命如同草芥般泯灭?他们的‘命数’又由谁说了算?!凭什么他的命就不能取?”
话音未落,大隗迦离已轻轻取过她手中染血的砍刀,将她情绪打断。
他转身走向一旁,那条因天雷轰击而焦黑破碎的伤蟒,此刻已缩成不足丈许,在瓦砾间艰难喘息。
“气头上做的决定,往往经不起日后回想。”他提起那条奄奄一息的小蛇,这才转向她道,“这条蛇的性命可取,你可要亲自了结?”
风芷昭音望着那在风中颤抖的焦黑身躯,恍惚间仿佛看见初见时,他还是一块蟒形灵石……也许,早知今日,就该任他自生自灭。
怒火渐渐平息,她闭上眼,良久才哑声问,“它还会修炼回来么?”
“难说。”
沉默在废墟间蔓延。最终她轻轻摇头,“都这副模样了。算了。”
大隗迦离手指一弹,那条小蟒蛇便轻飘飘坠入废墟底下,转瞬不见。
一股深深的疲惫席卷而来。风芷昭音缓缓跌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过往种种,将你困在原地太久了。”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却似乎掺杂着几分温沉,“那日你走后,我以为你会试着好好生活。”
她没抬头,声音闷在掌心里,“怎么,圣子殿下也会操心我们凡人怎么过日子?”
“寻常凡人,我不管。”
“那我就特殊?”
“我也想弄明白。”
风芷昭音抬头,泛红的眼眶分外疲惫,撑着手看他,“他们说,阴神真身不见了。”
“那就去找。”
她看了眼那微光半掩的法阵,语气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耍赖的威胁,“你陪我找。”
他却应得利落,“好。”
于是,乱世漂泊的路上,又不再独行。
他们穿行在硝烟尚未散尽的城镇,跋涉过饥民遍野的荒原。寻找阴神真身的线索无比渺茫,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在无望地辗转。她起初满心焦灼,渐渐地,也明了不过是大海捞针。
大隗迦离话极少。但无需回头,她就能察觉到那缕熟悉的冷冽气息。有时在破庙歇脚,夜半惊醒,她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他屈起的膝上,身上盖着他那件看似单薄却隔绝寒气的斗篷。帽檐下的阴影遮蔽了他的所有情绪,可她心底某一处,却渐渐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异样的安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