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梳洗后,蓝舒音随意披了件卡其色风衣,便出门去了心理诊所。
接待她的周医生约莫四十岁,戴一副细框眼镜,气质沉静温婉。
她请蓝舒音在舒适的沙发上落座,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声音柔和地问,“今天来到这里,是希望和我聊些什么呢?”
蓝舒音斟酌着用词,“周医生,我想问……如果一个人,突然拥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可如今这个身体,这段人生,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明明都是这一世的。那么,她到底算是谁?还是原来那个人吗?”
周医生微微前倾,目光专注,“能说得具体些吗?比如,这对她造成了怎样的困扰?”
“她的上一世过得很苦,死后也不得安宁,甚至连遗体都遭受了破坏。她一直活在谎言和精心编织的阴谋里,直到死都浑然不觉。她是个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的人。可现在这一世的她,明明知道了所有这些真相,却……无法感同身受。”蓝舒音沉默了片刻,问出了内心深处的困惑,“也许她该去寻找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但她冷血得像个旁观者,这不对,不是吗?”
“所以……一个无法为自身悲惨过去感到痛苦的人,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那些记忆,难道还属于她吗?”
周医生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推了下眼镜,目光温和而专注,“身份认同危机,这是很多人面对重大人生转变时都会经历类似的困惑。”
“听说过忒修斯之船吗?一艘在海上航行的木船,每当一块木板腐烂,就会被替换掉。如此经过数年,当所有的木板都被更换过后,这艘船还是原来那艘吗?”
她稍作停顿,用另一个比喻加深理解,“一条河流,每时每刻流经的水都在不断更替,它还是同一条河吗?”
“事实上,我们依然会称它为同一艘船,同一条河。这里的连续性,不在于构成物质的完全相同,而在于其形态、脉络和记忆的延续。”
她观察着蓝舒音的神情,继续深入,“从生理学角度看,人体细胞每七年就会完成一次全面更迭。昨天的你与今天的你,在物质层面已不尽相同。但你会因此认为,七年前的自己是一个陌生人吗?”
蓝舒音若有所思,“那如果失忆了呢?”
“那么,在某种意义上,你就成为了一个新的人。”
“所以我只是一连串的记忆。如果我拥有你全部的记忆,我也就是你?”
“是的。”周医生的回答清晰而坚定,“只要你的自我意识是连续的,你就是你,无关乎躯体或是虚无的灵魂。”
见蓝舒音陷入沉思,她语气转为舒缓,“其实不必过于纠结。很多经历过脑部手术的人,性格都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化。”
“记住,决定你是谁的不是你的躯体,也不是某个固定的性格特质,而是那段独一无二,持续延伸的意识历程。只要这份记忆的传承没有断裂,你就始终是那个完整的自己。”
离开诊所时,暮色初临。蓝舒音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一种前所未有的豁然贯通全身。
何必执着于厘清前世今生的界限?何必非要为那些模糊的记忆赋予此刻的意义?
上辈子的风芷昭音不欠任何人,这一世的蓝舒音,更无需背负那些早已沉入时间洪流的恩怨情仇。
管那么多作甚?这一世,她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蓝舒音向来不内耗,想通了,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她拐进了附近一条热闹的步行街。
霓虹初上,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与商铺的音乐交织,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正当她沿着步行街二楼廊桥往前走时,目光无意间掠过对面一家精品店的橱窗。
橱窗后,一个身着艳丽旗袍的女人刚好对着客人莞尔一笑。那女人生得绝色,身姿婀娜,眼尾一颗泪痣平添风情。而在蓝舒音眼中,看到的却不止于此——那女人身后,几条蓬松的狐尾虚影正悠然摇曳,若隐若现。
九尾狐?
蓝舒音心头剧震,周身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她知道,是自己这双阴瞳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一股滞闷感袭上心头,她踉跄着扶住了路边那个墨绿色的老式邮筒。
正当她扶着邮筒缓神,身后传来一个带着试探的软糯嗓音,“……蓝舒音?”
她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苏薇的笑脸。她一头优雅炫目的紫发,穿着件米白色粗花呢外套,内搭丝质吊带,下身是条剪裁合体的西装裤,手里拎着只限量款手袋,一身行头既时髦又不失千金小姐的派头。
这才几天,苏薇又从粉发甜妹变成紫发御姐了。
见是她,苏薇快步上前,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真是你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紧?”
蓝舒音已经好多了,摆了摆手说,“没事,脚崴了一下。”
“没事就好。”苏薇眼睛亮亮的,“我这几天正到处想办法联系你呢!太好了,真是老天帮忙!”
“你找我有事?”
“明晚有个‘菁英联谊会’,明面上是为名校毕业的年轻精英牵线搭桥的相亲局,请柬都发遍了上流社会的圈子。”苏薇俏皮地眨眨眼,“我特意多要了张邀请函,你也一起来玩呀!”
蓝舒音嘴角一抽,刚想拒绝,苏薇就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别急着拒绝嘛。”她凑得更近,声音压低了些,“那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是一场年轻一代玄门中人的私密聚会。”
“上次玩《囍帖》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肯定会些玄门手段。各家传承都有隐秘,我不打听你的来历。但这次组局的人……”
她唇角勾起神秘的笑意,“正在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你难道不好奇,那些同龄的翘楚们究竟想做什么吗?”
蓝舒音摇摇头,“没兴趣。”转身就走。
苏薇急了,快步追上她,“他们要绑架死神!”
蓝舒音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说什么?”
苏薇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得意地扬起下巴,“怎么样?现在感兴趣了吧?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蓝舒音脑海中蓦地闪过隗离的身影,心头一紧。
她蹙眉,语气沉了下来,“我劝你们最好不要这么做。”
苏薇不以为意,直接将一张质感厚重的邀请函塞进她手里,“来不来随你。不过这样的热闹,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回到家,蓝舒音端详着手中的邀请函。哑光黑的卡纸上,烫着暗金色的繁复纹样,中央是一个抽象的眼睛徽记。内页用优雅的字体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