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北归绝云气丶负青天。
长孙飞虹身上中的最後一种毒,在宋雁归将所需的药引取回後,解药很快也被配置完成。
为什麽需要冷血的血做药引?宋雁归好奇跑去问王怜花的时候,对方指了指温趣:“这你得问他。”
温趣没有详述,只含糊解释说冷血的血本就特殊,还和温家的几位前辈有过一段渊源。
他不说,想来是什麽家族不足与外人道的秘辛,宋雁归于是体贴地不再追问。
想到长孙飞虹痊愈在即,宋雁归心情不由大好。
几天後,京郊初夏的长亭,迎来一架装饰朴素的马车。
在此前得到了温趣和王怜花的确认,当长孙飞虹自马车中,推门而出,在时隔多年後终于重新沐浴在扑面而来的阳光之下,即使为掩人耳目仍披了兜帽长袍——
正午炫目的阳光迎面撞进眼里,长孙飞虹舍不得闭上眼,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良久才适应睁眼看这天光,满布皱纹的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痕不及擦去,他先闻到风。
带着新鲜土腥气的风,在夏日里蓬勃地卷过离离原上青草,拂过他经年不曾暴露在日辉下的皮肤,带来重生的讯号。
长孙飞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他昂首站立,原本尚且显出几分佝偻的背笔直地挺起,阔步朝前,走向前来接应的公孙自食和公孙扬眉,两人脸上难掩激动。
碍于此行需低调谨慎,只以气声叫了“老堂主”。
公孙自食当年亲见过长孙飞虹枪法横绝东北的雄姿英发,也曾随其转战江湖,今昔之间,恍若隔世,但见长孙飞虹雄心不改当年,话音未落,已微微哽咽。
长孙飞虹笑,接着看向一旁前来送行丶姗姗来迟的宋雁归,後者背着个长长的包袱,朝他扬起笑,利落大方地上前几步,拱手拜别:“前辈此去,万望珍重。”
长孙飞虹目光炯炯,此刻他沉疴尽祛,与当日在刑部大牢中的颓唐萧索判若两人:
“你放心,老夫不会忘了答应你的事。”他捋须郑重道。
宋雁归笑:“我信前辈。”她说着解下随身携带的包袱,横放过来平举在掌心,朝前一递:“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挠了挠头道:
“晚辈没什麽东西可以相赠的,特地跑了趟神侯府,将前辈的贴身之物取回,权当借花献佛。”
枪在神侯府中冷血所负责镇守的老楼,她想起自己那晚偷偷撬锁溜进去,对方好整以暇地在那里静息打坐,见她穿着夜行衣一副偷鸡摸狗的贼样,半是无语半是无奈道:“我就知道是你。”
“咳咳,你知道我会来?”她拉下面罩,将原本打算用上的迷香状若无意地藏到背後。
“接着。”
“这是……?”宋雁归看向手中青灰色包裹,故作迷茫不解。
“少装蒜。”冷血抱臂冷笑道:“你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
“额。”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好像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不过:“你就这麽把东西给我,诸葛前辈他就不会……”话未说完,冷血打断了她:
“就是世叔要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的。”他道:“他猜到你会再来一趟。”
“不愧是诸葛前辈,果然料事如神!”
冷血:“……”世叔又不在,她马屁拍给谁听呢。
想到自己前次离开前对着诸葛正我很不客气地说了那一番话,宋雁归屈指挠了挠脸颊,不免有些心虚,话到嘴边,她清了清嗓子,嘿嘿一笑,俯首作揖:“谢了,下次再聊,替我问神侯好。”
说完也不停留,礼貌地替他将门关好,黑影一窜,几乎是“嗖”地一下,跟来时一样踏月无踪。
只她不知道冷血见她一个黑影弯着腰,在来去之间蹑手蹑脚的好笑情状,在她关上门後,嘴角露出一抹笑,一种温暖生动的,少年人的笑。
却说现在,宋雁归自神侯府取回之物,包裹在青灰色麻布之下,一如潜龙安安静静地蛰伏在她的手心。
“凄凉绝顶枪”,是人,也是枪。
宋雁归恍惚能感受到枪逢旧主的雀跃。它在等待重新现世的那一刹那!
长孙飞虹一手接过她手中之枪,久违地将枪,将这几乎是自己半身的存在重新牢牢握在掌心,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激荡。
他一时脑中如走马观花般想到很多从前之事,他曾两度行刺,第一次是对那时的宰辅王安石,他认为其变法太过急于求成,虽能充盈国库却不顾百姓贫苦,是为苛政猛于虎;第二次是对当今天子赵佶,因他深觉这天子才是造成民生多困苦的始作俑者。
他先後两次被诸葛正我劝说放弃,一次是他弄清楚了王安石的本心为人,一次是因他已明白若单单只是杀了赵佶,对于改善时局无济于事。
他看向眼前的年轻人,心头生出一股没来由地担忧,他说不清这担忧因何而起,只知道在汴京,她的身後已经有数不清的阴影恨不能生啖其肉。
宋雁归,他将她亦视为自己羽翼下的小辈。
他想提醒她要小心蔡京和其党羽丶小心当年和他一战後两败俱伤的元十三限卷土重来丶小心天子……
然後他看向她杂乱的碎发下,那双明亮坚定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卓然不羁的魂灵。
长孙飞虹轻笑:宋雁归,怎麽会是需要被人庇护于羽翼下的雏鹰呢?
绝云气,负青天。
她分明是鲲鹏。
而他此行北上,也有他可为之事丶应尽之义。
“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