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克星所谋万世,所见眼前。
鼓荡的风声被关在门後,书房里,灯烛照一室即明。
诸葛正我负手站在窗前,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素色常服,黑发一丝不茍地束着,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身形依旧挺拔,气度渊渟岳峙。
他很早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冷血和宋雁归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看向面前的青衣女子。青衣人亦拾眸迎上诸葛正我的目光,她看清对方眼中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审视,还有眉宇间的风霜沟壑。她恍惚间一阵走神。
眼前这个人背负着身为正道魁首的责任和重压,这麽多年若不是他,这积弊难返的王朝或许早就覆灭了吧?
诸葛正我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心中虽为国事万般艰难绸缪,只看到她这般模样竟忽莫名感觉一阵轻松,大概是因为,在他面前很少有人还会走神,江湖中人不会,他的几位弟子不会,他的政敌们更加不会,也就只有宋雁归了。
看着眼前这个令人头疼的後辈,诸葛正我目光深邃如古井无波,话语里却难得带了一丝愉悦:“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宋雁归闻言回神,眼神尚因为此前的神思不属而略有几分呆滞,她眨了眨眼:“万一有一天,您死了怎麽办。”
诸葛正我微怔,听起来像是诅咒般的一句话,但他却自对方认真的语气里听出某种更深沉的担忧,或者说困惑。
他摇头笑道:“人都会死的,在我之後必定还有後来人。有生必有死,死何足道?”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至于活着的每一天,他都会尽他所能,为这风雨飘摇的王朝点一盏灯,留一束光。他曾自师门之中度过自由自在的时光,也曾从王安石丶司马光等名臣身上得到过许多期许,亦对眼前这个战胜了方歌吟的年轻人寄予了某种厚望。
他正要语重心长地说些什麽,宋雁归却扬起笑,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像是刚才还一脸深沉若有所思的不是她本人:
“还没正式谢过前辈出手相救。”说完长揖一礼,郑重致谢。
“咳咳,你不必谢我。”诸葛正我一时还没适应她跳跃的脑回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六分半堂或者蔡京手里,不仅是作为前辈的应尽之义,同时也因为一旦她出事,他担心与她牵扯颇深的那些江湖势力会有异动。
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
诸葛正我招呼宋雁归至桌边坐下。他跳过寒暄,开门见山道:
“你可知我今夜急着叫你来,所为何事?”
“……”无情爱卖关子的坏习惯原来是某种师承吗?不过,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她心念一转,眨了眨眼故作深沉道:“大概能猜到几分。”
诸葛正我本只是习惯了这样问,听到她的肯定回答一时微讶,他轻笑:“……说说看。”
“是关于狄将军的事。”宋雁归正襟危坐,一脸真诚地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有经验,必不会叫您失望。”
“……”等等,怎麽感觉她猜测的方向哪里有些诡异。诸葛正我擡手打断了她的话,掩唇轻咳:“你以为我是要你去做什麽?”
宋雁归神秘一笑,一脸“您何必扭捏我还不知道嘛”的调侃神色。她打了个响指,眼神飞扬:“嗯哼,您找我,自然是为了——”
“劫狱!”说到最後两个字,声音压低了下去。诸葛正我这个位置无法做的事,她做正合适。
说完,也没去看诸葛正我的表情,抱臂挑眉笑嘻嘻道:“哎您未免也太见外,这活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不说您救了我我需投桃报李,只说要救的人是狄将军,纵是刀山火海宋某也绝无二话。”
她心中激荡,猛地拍案而起,只对面的人毫无回应,空气一时一片死寂。
咦?
宋雁归心中纳罕,低头,发现诸葛正我坐在对面,嘴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脸色看起来分外难看。
他在她一脸无辜的目光里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心中安慰自己要冷静,这是个杀伤力极强不受控制的倒霉後辈,他是前辈,应负教导之责。
于是他只是虚弱地摆了摆手:“营救狄将军的事你不必管,已然有了确凿的证据呈上,我明日一早会再进宫一次,敦促圣上及早下旨还狄将军一个清白。”
“真的不考虑劫……”她摩挲着下巴建议。
“雁归。”诸葛正我忽然叫住她的名字,以略微擡高的音量,他的眼神如冷电一般,又似剑气逼人,一向和蔼可亲的神侯第一次在宋雁归面前显露出一点凛然的锋芒:
“狄秦不是长孙飞虹,他是将军,是朝臣,汴京城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洗刷不了污名,纵使你劫狱将他救了出来,又有何用?难道要他一辈子背负着污名,被朝廷追杀惶惶不可终日?”
诸葛正我顿了顿,语气自激昂转至平静,带着劝导的意味:“何况,我们既已有了证据,何愁不能将他救出来?且不说我们不必急于一时,”他看着她道:
“你打败了方歌吟,他眼下已携妻子和方应看离开了京城,可很快不出几日,这个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江湖,锋芒太盛于你并非益事,恰好眼下京中皆以为你如今中毒重伤不起,这个消息于你有利。韬光养晦,才可谋万世。”
她微微默然,就在诸葛正我以为她意识到了自己错误之时,她开口道:“前辈,您说得很有道理,我基本接受。”
孺子可教。诸葛正我欣慰的笑刚待扬起,又因为她接下来的话僵在半空。
“但有句话,您说得不对。”她竖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晃了晃,认真指出:“且不说蔡京,有赵佶这麽个皇帝,说‘万世’是不是有点痴人说梦?”
“……”很难反驳,但是:“不许直呼圣上名讳。”
“行。那个姓赵的。”她从善如流地改口,在看到诸葛正我额头的青筋後哈哈一笑,她擡眸,目光犀利又明亮,还带着一丝抱歉,仿佛在为接下来的说辞提前致歉一般,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