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白景看着她笑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若无你奔走周全,收容这些家破人亡之人,又何来今日的乐门。若无你组建的这支复仇之师,只怕局势还要胶着许久,哪有这麽顺利。”他顿了顿,替称心想了个出路,“不如你去做那个武林盟主。凭你如今的威望,想必他们都心服口服。”
称心拿肩撞了他一下,乐道:“闭嘴吧。我虽主事,但武功摆在这里。纵同你学了越音秘技,也不过是中流水平,凭什麽去给人家当盟主?”她道,“且不说那盟主之位必定惹人觊觎,我生来便不爱什麽权位。最大的愿望便是赚许多的钱,自由自在罢了。”话说到此节便有些伤感,于是语调又低沉下来,“……只是如今用钱的人也都不在了,我要钱也无用。能自由洒脱地过完这一生,平生愿足。”
商白景沉默片刻。原来重要的人和事,他们都失去了。
“我还欠你银子呢。”商白景说,故作轻松。
称心瞧他一眼,展颜一笑:“这些年零零总总也不过还了我七八百两。不做少阁主了,总算知道钱来的不易啦?”二人一同笑了一场,称心道:“罢了。这些年你如何刻苦习武,我都是看在眼里。你替我杀了仇人,这债咱们就一笔勾销啦,你甭妨碍本姑娘自由自在的。”
商白景道:“谁敢妨碍你?别的不说,昭昭那丫头跟你好的像穿一条裤子,她鬼心眼又多,又会捉弄人。我惹你俩做什麽,吃饱了撑的?”
提及昭昭,称心眉目便柔和了许多:“我妹妹自然是向着我的。”她转而想到了别处,叹了口气,“这孩子当初是在孪子塔捡到的,想必同我和姊姊一样。虽然那样混账的家没什麽好找的,但到底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可怜的孩子。只叹这些年温沉杀绝门派数不胜数,查访这麽多年也没什麽线索,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倒是实话。商白景颔首:“是。这也没有办法。好在昭昭现在过得很好,将来……这桩大事了了,江湖应当也能风平浪静许久。但愿孩子们不会再过咱们这样的日子。”
称心说:“但愿吧。”
夜风簌簌吹过,天际星辰明灭,二人并肩坐着,良久都无言。
“那麽……你呢?”许久,称心才问,“你还没有说,你接下来准备做什麽呢。”
“我啊。”商白景仰头。那轮明月长久地挂在天际,好像光辉照下一切龌蹉龃龉都不曾玷污它的清明。“我现在同你一样,也是了无牵挂的人了。”
“其实……”称心斟酌着说,“其实世间除了我,并无人知道你死而复生的消息。你在外一直遮掩面容,以‘箫先生’之名行事。若是你向天下表露身份,一雪前耻洗尽沉冤,想必凭你的名号声望,还可重建凌虚,复你师门荣光。”
这话称心已经在心中想过无数遍了。她是这世上现今最了解商白景所经历一切的人,她太知道商白景所受的苦难和他心中始终不变的执着。她自以为这建议是为他最好的打算,但万两兄听了这话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温沉纵然作恶多端,但凌虚污名并非从他而起。外头虽一直传扬什麽百年正派名门,但内里究竟如何,连我也不能知道万全。人心难测,我一人之力也实在微薄。若如你所言重建凌虚,却不能一贯师祖阁训,如此表里不一的声名荣光,又有什麽意义。”
称心看着他,哑口无言。她突然想起来数月前剿温衆门趁着温沉不在捣毁凌虚,烧毁玉玄殿也是衆人气愤示威之举。那时商白景就站在远处看着他自幼长成的故土化为废墟,称心知道他一己之力有限,如何拦得住义愤填膺的衆人,所以只能远远观望。烈火熊熊之时,他眼中似有晶莹。
称心知道他心里必然难受。只是这也无法,所以拽了他先走一步不叫再看。他们沉默地离了凌虚峰下到知客山门前,重修的见山楼依旧巍峨端华,百年的飞剑石却只剩了一半。一柄断剑立在知客峰前,萧索肃穆,万般凄清。
商白景停了下来,默了许久。称心陪在他身边,心中也百感交集。她看着商白景缓缓走去,擡手细细摩挲断石的纹路,仿佛要在那断壁残垣中找到什麽熟悉的东西。他就那样抚着石头站了很久,忽然後退半步,折膝俯身,朝那断折的飞剑重重地磕下头去。
称心那时就站在他身後,将他的一切动作都看在眼里。她读书不多,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当时所见的心情,只是恍然觉得万两兄像在祭拜,那块断石像块墓碑。後来他们远离了秦中,将温沉围杀在彧州。其间除了出战,商白景都将自己闭锁在无人处,不分昼夜地勤加修习。
他受过沉重的伤,九尘也说过他再想习武也比旁人更加艰难,更莫提他还从那样高的山崖摔了下去……他如何保得性命称心并未亲见,只是後来听幼微偶然说起,说他运道极好地被山下深密的秋林拦了一拦,落进崖底汹涌的江河,又巧而又巧地被四处游荡的玉骨撞见,看在他是妹妹朋友的份上,救了他一命,将他带到了玉骨自己偷修乐功的越音老宅。
後来的事……称心眨了眨眼,驱散汹涌的思绪。她知道商白景为了重修武功究竟付出了多少,只是不料他竟并无重建凌虚的念头。她疑惑道:“可是诸事已了,你既不重建凌虚,又不做武林盟主,那你打算做什麽呢?”
商白景转头,朝她弯了眉眼露出个爽朗的笑:“没有,其实我还有一些事没有了结。”
称心:“什麽?”
“知道我回来的人并不止你一个。”商白景垂下脸,踩着檐瓦站起身来,“我刚一回来,他就已经知道了。”
称心怔了怔:“你是说……”她赶忙道,“他不知道,我当时并没有告诉他。”
商白景笑了笑:“你告不告诉,他都早已知道。不妨事。”他将那顶黑纱斗笠重新罩在头顶,抚了抚腰间的竹箫,“如今诸事已毕,大约他也肯同我了结一些事。称心,我……该去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