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又到了季节更替的时候麽。”李沧陵摆摆手,“她娘又病了。称心要在家照顾她,所以一直没来。”
“要紧麽?”商白景有些担心。
“不要紧,我问过她。”李沧陵说,“她娘本来身体就不好,说是每逢换季她娘都会病上一次,身边实在也不能缺人照料。唉,咱妹子也是命苦。九尘师兄上次也说,她娘那样的情况,只能拿药养着,根治恐也没辙。唉!”又很重地叹了一声。
商白景闻言默然。
“不过也不要紧,这也这麽多年了嘛。”李沧陵感到气氛低沉,急忙又道,“我瞧她娘只是身体弱些,若论寿命,恐怕还比咱们武林中人长。听说她娘精神一好就给她绣嫁妆,光手帕子都绣了一箩筐。称心那日还抱怨呢,说搁着也没用,不如拿出去卖了拉倒。”
琅州的山大都低矮,所以说话间二人已下了山,入了城镇,商白景才取了斗笠压在头上,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二人娴熟地跑了铺子买了粮米,李沧陵背了两大袋子,商白景又抱了一袋。经过镇上酒肆时,一股醇厚酒香扑面而来,勾得李沧陵不由得止了脚步:“好香!”
商白景知他爱酒,便扬扬下巴:“进去罢?”
李沧陵正有此意,咧嘴一乐,两步迈了进去,解下腰间葫芦嚷着要店家打满。商白景跟在他後头也进了酒肆,随意找了一张无人的空位坐下来等他。小二跑来,殷勤问:“客官,要些什麽?”
商白景摆摆手,又指了指李沧陵的背影:“等人。”
小二回头一望,便道:“您好坐!若需得什麽吩咐便是。”态度倒很好。商白景点了点头,那小二又自出去招揽别客去了。这家酒肆生意算不得好,屋内只寥寥坐了两三桌。旁边一桌坐了三人,皆是武人装扮,瞧服色,倒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商白景听力一向不错,所以那三人刻意压低的议论也落进了商白景耳中:“……吹云派也没了!”“这已是第十二家了罢?”“那谁数得清!”很快另一个威严的声音便止了他们议论:“低声!这话是敢说的麽?”
商白景胳膊有些酸,缓缓将手肘搭在了桌子上。
另一个人还是忍不住:“便是曾经的屠仙谷,两派交战後也没有举派杀尽的!温……”前头那个威严的声音便又止了他一次:“嘘!吹云派到底也曾落井下石杀了他家弟子,血债血偿,也情有可原。”
那人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还有一人也忍了半日,听得这话再不能忍住:“吹云派不过和他家弟子起了些微末争执,据我看来,双方都有错。当日吹云弟子不也死了两个麽?便是复仇,将杀人的弟子揪出来伏法就是,哪有这样就给人家灭门绝派的?他师门是怎麽教的弟子,竟教出一个弑师孽障丶一个再世段魔!”
斗笠下商白景缓缓擡起了眼睛。那三个人压低声音议论还不算,甚至连温沉和凌虚阁的名字都不敢贸然提起。那威严声音的主人几次阻他们也只是因为担心惹祸上身,此刻听得这话,心内也深表认同,便叹了口气。另一个便道:“世风如此,不知何时杀身之祸就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前一个便说:“你我这种小人物,考虑那麽多有屁用!就咱们这两下子,能敌得过无影剑法?”另一个又说:“你我敌不过,难道就没人敌得过?段炽风不也是叫人杀了麽?怎麽现在那些门主啊掌门的不出来表示表示?”前一个唾道:“你以为出头鸟那麽好当!”
威严声音又道:“好了,闭嘴!”那两人虽没说尽兴,但仍旧很给这人脸面,于是都止了话头,只是神色都还惴惴。那威严声音的主人见他二人这副脸色,又叹一声,宽慰道:“不过从前他师门确实受了些凌辱,他一时想报仇也是有的。我听说他师门最近有桩大喜,想必他心里开心,能留情些。”
两人竖起耳朵:“什麽大喜?”
“听说他师娘醒了。”那人道。
抱着粮米的手猛地一颤,一袋子米险些没有抱住。商白景震惊擡头,朝那桌人的方向看去。
但那三人皆埋头说话,谁也没留意他。威严声音续道:“……他师娘从前是出了名的慈善人,又得爱重,想必能阻他一阻。只是听说他师娘自醒来就一直在找……找从前那断袖,状况不太好。嗐,毕竟昏了那麽多年,能醒来那都是菩萨赐福啦。”
又一人瘪嘴道:“那弑师的孽障有什麽好挂念的!真是是非不分。”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情理之中丶情理之中。”
“但那孽障不是死了吗?”
威严声音接道:“谁知道呢。听说他师娘自知道这件事後就茶米不进,恐怕白白辜负了这条来之不易的命呐。”
耳际轰鸣声大作,商白景嘴唇发麻。自那个雪夜之後,他已许久不曾有过如今日般魂惊魄惕之时。他下意识起身,几乎立刻就要向回奔去。但这时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拽牢了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扯了回来。
李沧陵沉眉望他,素日脸上常常挂着的笑意尽数隐没:“这太危险。”他说,“你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