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的,季柏青想起祝与淮,想起那个和同伴讲快乐就好的人。
想着想着,就开始留意起。
他们的教室同属一层楼的两端,很恰巧的,水房在祝与淮教室隔壁。
季柏青拿着杯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在经过祝与淮教室门口时,他屏住慌乱的呼吸,放慢脚步。
他假装不经意地快速朝里看,祝与淮个子高,季柏青的视线直奔着後排而去。
祝与淮趴在桌子上和周公畅谈,不被教室里的吵闹所扰,季柏青看到的是一个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
偶尔也会遇到祝与淮醒着的时候,他跨坐在椅子上,眉头微微拧着,聚精会神地拿着学习机在打雷霆战机小游戏。
季柏青总是会因为这样的祝与淮而感到松软,像是下过雨後,河边陷落下去一两厘米的沙土。
季柏青接完水,又原路折返,他一步步越过在走廊凉风和嬉闹的人群,一步步靠近风暴中心。
重点高中的竞争激烈,课间休息的十分钟也被尖子班的同学视若珍宝,严苛使用。
季柏青的教室门口没有站立远眺的同学,就连教室也没有吵闹的声音,擡眼望进去,只有一片黑压压的低着头的颅顶。
季柏青刚才松软的地方水份蒸发,重新坚固了起来。
那一年的冬季运动会,学校史无前例地开创了一千五百米长跑比赛。或许是考虑到比赛的艰辛,也或许是为了激励学生,第一名有两百元的奖金。
季柏青的班主任,田光照积极动员:每个人都是班集体的一员,要踊跃参与报名。
同学们在底下小声吐槽:谁会因为二百块想去跑一千五?那人想钱想疯了,傻掉了吧。
季柏青听着大家的不屑,在衆人的注视下举起手,说:老师,我报名一千五。
他的声音平静丶沉稳,宛如一艘船在翠绿的湖面上轻轻拂过。
人群的议论声停止了,他们扭过头,目光从四面八方拢过来,探照灯一般聚在季柏青身上。
季柏青还是一贯的神色,平视着前方。
跑步那天,早晨下过小雨,跑道有些湿滑,季柏青在一个弯道处不小心摔了一跤,手和腿擦破了。
他咬着牙,爬起来,坚持跑完了後半程。
同学和老师大声地为他加油呐喊,在终点处迎接他。
大家纷纷围在季柏青身边,给他递水,递纸巾,关心他的伤势。
有男同学自告奋勇说陪他去医务室包扎,季柏青善意地拒绝:我东西忘了拿,要去一趟教室。
季柏青独自一个人瘸着腿,经过篮球场,他看见祝与淮在打球。
季柏青不自觉地停下,祝与淮打球的时候很专注,眼睛牢牢盯着进攻的人,往左虚晃,身体朝右钻着空位,快速奔跑,一气呵成上篮。
祝与淮笑着,和球场上的同学击掌。
季柏青孤身一人站在人群外,他看着祝与淮脸上昂扬洒脱的笑容,又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心。
他在热闹的欢呼声里,有些羡慕祝与淮举重若轻的快乐。
摔在地上的那刻,季柏青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快点爬起来,要去拿第一。
也是直到那一刻,季柏青才真正明白,自己的那些松弛都太过表象。
实质上,他还是一个紧绷的,做不到潇洒和不在意结果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笑,那笑里有无奈丶酸楚和“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的妥协。
季柏青点的熏香还没燃完,祝与淮已经消失在楼下。
水蓝色的夜满溢,熏香弥散着,吐出白色雾气。烟灰一寸寸地坍陷,坠落。
因为旧事,陷入情绪的人,不止季柏青一个。
祝与淮在下楼的路上才意识到季柏青在高中就已经认识他。
他很想问清楚具体的时间点,想知道因为什麽。
他试着猜想,会不会原本他在注视仰望的时候,对方也在同等回望。
祝与淮擡起头,看着身後的楼房,他仰望片刻,走到垃圾桶前,把垃圾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