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交缠的呼吸声里,雪栀低下头来,轻轻贴了贴他的额头。
然後,瑭又听见雪栀用柔滑的丶低哑的嗓音说:
“妈咪看过流星雨麽?”
……流星雨?
瑭湿漉漉的眼睫蓦地擡起来,惊讶又懵懂地摇了摇头。
在这个极端虚僞的丶强权横行的世界里,所有阳光雨露都是雄虫的特权,当瘦骨嶙峋的雌虫在阴暗丶潮湿丶暗无天日的矿井和隧道里庸碌而麻木地劳作时,那些尊贵的雄子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昼夜颠倒,日月轮换,幽蓝色的虚拟银河铺满夜空,璀璨的流星雨划过浓黑的夜幕——
但那都是雄虫独享的良辰美景。
然而现在,瑭顺着雪栀的目光望去。
走廊漫长得宛如无尽的黑夜,远处却有一线如薄雾般渺茫的天光,柔柔地浮现。
那居然是……第一缕破晓的曙光。
黏稠到窒息的血腥和潮气陡然消散,他们穿过漆黑的长廊,原本黑暗贫瘠的世界忽然五彩斑斓地绽放开来——这是观光塔最顶端的露天花房,鲜艳的繁花和绿植汇聚成眼花缭乱的海洋,香气浓郁得叫人酩酊大醉,足以叫整个世界都心甘情愿地醉死在这片糜烂的花海里。
“妈咪。”
雪栀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母亲,身後是寂寥的群山与静谧的宫殿,远处是巍峨如雪峰的钢铁长城,此时都死寂般地溺亡在这片浓稠单调的黑夜里,衬得雪栀那张俊美的脸庞格外洁净柔白,宛如一帘朦胧而神圣的月光。
“妈咪,”他说,“你想来数这段倒计时麽?”
瑭忍不住笑起来:“坏宝宝,你怎麽在把我当小宝宝哄呢?”
话虽如此,这位年轻的母亲却依然擡起那双亮晶晶的红眼睛,像期盼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将双手祈祷似的合拢在胸前,近乎虔诚地倒数起来:
“十丶九丶八丶七……”
他如海藻般柔顺丰茂的长发在夜风中凌乱地聚散,很快被雪栀素净的手柔柔地拢住,绾起精致的盘发,甚至不忘剪下一株含苞待放的法莲栀子来,装饰在母亲发间,犹如一簇幽白的雪蝶。
“六丶五丶四……”
宛如盛装登场前的繁复礼仪,雪栀替母亲整理好晨礼裙,优雅地挽好母亲软腻的手臂。
“三……”
母亲的声音带着轻柔又甜蜜的笑意,与浓郁的花香一起飘散在夜空中。
“二……”
他们双手交握,十指紧扣,一同看向远方。
“……一!”
万籁俱寂之中,只听一声“轰隆”巨响——
漆黑的世界霎时亮如白昼。
那宛如一道震耳欲聋的春雷,伴随着大地深处传来的“隆隆”震颤,如钢铁巨兽般森严冰冷的城防炮被接连激活,在遥远的地平线边缘,炮口闪耀的弧光急剧膨胀,聚成波澜壮阔的光海,然後…一线耀眼的白光陡然撕裂夜幕,瞬间击穿了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宫殿。
在那座缥缈颓靡的仙境里,雄虫们前一秒还在纵情声色,下一秒却瞬间被烈焰吞噬,尖锐的爆炸声宛如鬼哭,与强烈的火光腾空而起。
那画面堪称史诗,天空分崩离析,太阳自穹顶陨落,宛如一场极致浪漫也极致衰颓的死亡,神殿在烈焰中燃烧,群星在喧嚣中坠毁,激荡的光晕散作漫天璀璨的磁暴,浓烈的光热近乎狂热地绽放,浮岛崩裂的碎片如同数千万双嘶吼着的眼睛,沉降成一场旖旎而盛大的光雨。
极致绮烂的雨幕…降落在这片苦瘠的世界,光与暗冲撞出极具冲击力的色彩,如同一幅恢弘而肃穆的不朽画卷,震撼得叫人落泪,只因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盛景。
“……真的是流星雨!”
被雪栀抱起来的时候,螳螂美人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那笑声里透出无尽的快意与欢喜,仿佛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欢欣…绮丽的花香混杂着如梦似幻的光雨,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犹如春神挟着鲜花降临,万物在顷刻间复苏,瑭与雪栀紧紧相拥,无惧脚下翻滚燃烧着的灼烫光热与糜烂花海,只顾放声大笑。
他们踩着炽热的花浪,跳起一曲华尔兹舞,成簇的鲜花被螳螂高高抛起,洒进被焰火烧得赤红滚烫的天幕,散开的花瓣仿若群星炸裂,用以庆祝世界重获新生,庆祝一个崭新世代的来临。
在这场如神迹般降临的雨幕里,花海在燃烧,世界在崩塌,这对情意浓稠的爱侣却在肆意欢笑丶旋舞丶拥吻,仿佛只要彼此相依,就足以绵延出枝繁叶茂的生命,就足以狂欢到世界毁灭。
欢舞的间隙,他们将额头无限贴近在一起,眼底盈满了对方的倒影。
那简直是一刻永恒的瞬间,仿佛这世间再无任何活物,能够侵入这片私密而热烈的氛围。
“宝宝,你不许个愿麽?”
瑭笑着问。
周遭是喧嚣而盛大的世界,万千簇光芒在夜空升腾,宇宙都像在为这一刻震悚地悸动,可他们紧拥着彼此,于是再喧哗的世界也只能衬托此刻的静谧。
“我的愿望?”雪栀轻笑起来,“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㈢㈢01;㈢949㈢群日更H
他的嗓音低哑柔滑,视线深深地看进母亲猩红的眼底,挟着足以穿透灵魂的坚决:
“我只想跟妈咪在一起。”
“直到永远。”
他又重复了一遍,浅淡而柔情的笑意在唇畔荡漾,恍如誓言: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