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又黏在那两道白封条上,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一个字也没挤出来,只是转过身,默不作声地开始归置操作台上那堆烂摊子——中午腌到一半没来得及串的肉块还摊在那儿,血水和调料混在一起,看着有点腻歪。
肉块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腌料汁滴滴答答掉在不锈钢台面上,声音小得揪心。
陈睿拿起一块,扯过保鲜膜,仔仔细细裹好,再塞进旁边那个小移动冰柜里,动作机械得像个流水线上的机器人。
那冰柜平时也就放放富馀的货,这会儿倒像在藏什麽见不得人的赃物。
何其络看他这样,心里那点火气噗一下熄了,只剩下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
他没吭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暂时冲散了让人喘不过气的憋闷。
可任他使劲擦着桌子,油渍黏糊糊的,好像怎麽都擦不干净,就像这操蛋的遭遇,黏糊又恶心。
小冰柜没多大地方,很快就塞满了。陈睿直起腰,看着冰柜,又看看空了一大半的食材架,眼神空荡荡的,像是在算这点家底还能撑几天,又像是在笑话自己白忙活。
“先弄我那儿去。”何其络把抹布甩水池边上,打破沉默,“客厅地儿大,我那冰箱也还能塞。”
陈睿没吱声,也没点头,默不作声地弯腰要去搬那冰柜。
冰柜不沉,但他手滑了一下,冰柜角“哐”一声磕地上了。
“啧,我来!”何其络一步抢过去,胳膊一较劲就把冰柜拎了起来,“你锁门。”
陈睿没争,默默从裤兜里摸出钥匙串,手指头有点不听使唤,捅了好几下才把钥匙插进锁眼。
“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归位,像是给这破事儿暂时画了个句号,可也把里头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热乎气儿全锁死了。
何其络拎着冰柜走前头,陈睿默不作声跟在後头半步。
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油腻腻丶裂纹交错的老街路面上。路过相熟的水果摊,胖老板娘探出脑袋,脸上挂着好奇和一点点藏不住的可怜:“哎呦,小陈老板,今儿个收这麽早啊?”
陈睿嘴唇动了动,没声儿。
何其络扯出个笑,抢过话头:“嗨,盘盘货!过两天搞个大促,姨你可得来啊!”
“哎哟喂,那必须的!”老板娘讪讪笑了笑,缩了回去。
一路没话。
穿过吵吵嚷嚷的巷子,踩上吱呀乱响的老楼梯。
何其络把冰柜搁客厅墙角,插上电,老冰柜立刻“嗡——”地一声开始工作,在这过分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闹心。
陈睿站在客厅当间,有点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
这地儿他常来,蹭饭丶开会丶甚至累瘫了就在这破沙发上窝一宿,可从没像现在这样,像个被撵出门的流浪汉,拖着全部家当来蹭地方。
“站着干啥,坐啊。”何其络从冰箱里抠出两瓶冰啤酒,用牙咬开瓶盖,递过去一瓶,“压压惊。”
陈睿没接,眼神落在啤酒瓶上凝结的水珠,又慢慢挪开,声音哑得厉害:“……不了,喝不下。”
何其络手悬在半空,也没勉强,自己仰脖子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酒液滑下去,却压不住心里的焦躁。他抹了把嘴,看着陈睿那副魂儿都没了的德行,那股无名火又蹭蹭冒,不是冲他,是冲那不知道缩哪个王八洞里的黑手。
“你别瞎琢磨,”他把酒瓶顿在桌上,发出“咚”一声响,“肯定是斜对面‘老王家’那红眼病孙子搞的!看他那衰样我就知道憋不出好屁!要麽就是上回想挖咱们墙角没挖动那个什麽狗屁公司使的坏!操……”
他自顾自地分析,把可能的对家数落了个遍,越说越气,好像这样就能给陈睿找个目标,让他从那口自责的深井里爬出来点儿。
陈睿却只是安静听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哪儿。
直到何其络说得口干舌燥停下来,他才极轻地摇了下头,声音疲惫得像是裹了一层沙:“……没凭没据。”
三个字,把何其络所有的火气和猜测都噎了回去。
是啊,没证据。
瞎猜顶屁用。
在那冷冰冰的规矩面前,气炸了肺也没用。
客厅里又只剩下老冰柜沉闷的嗡嗡声。
窗外,天彻底黑透了,对面楼的窗户一个个亮起来,映出各家各户吃饭丶看电视的影子。
谁家炒辣椒的味儿窜了进来,呛得人想打喷嚏,混合着隔壁飘来的洗衣粉清香。
这活生生的烟火气,像软刀子,慢慢割着房间里两个沉默的丶被甩出正常日子轨道的年轻人。
何其络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一屁股陷进旧沙发里,沙发弹簧发出要散架似的呻吟。
他盯着陈睿没啥血色的侧脸,看他那副好像被全世界扔了的孤单样儿,心里头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又咕嘟咕嘟冒泡,混着拧巴的心疼和想护着他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啥决心,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少有的认真:
“陈睿,你听好,店黄了,咱再支摊子。”
“证没了,咱再去办,但人不能塌架。”
“你不是单蹦一个,咱们这帮人都在呢,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了……”
他顿了顿,看着陈睿睫毛微微颤了一下,一字一句地砸下去:
“……哥们儿这把骨头跟你一块扛。”
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