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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能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被挤得水泄不通,过道里加满了塑料方凳,後排甚至密密地站着一圈学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罕见的丶近乎沸腾前的低嗡声,所有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聚焦于讲台。
秋日午後过于慷慨的阳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耀眼的轮廓光。徐星野今天只是简单地穿着一件黑色棉质衬衫,袖子一丝不茍地卷至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丶冷白修韧的手腕。深色西装裤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他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恰到好处地缓和了正式感,添了几分随性的儒雅。
当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时,能清晰地听到後排传来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很高兴能代替李教授,与大家共度接下来的两小时。”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递出来,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丶能轻易压住所有嘈杂的磁性,“我们今天的主题,是‘犯罪心理画像:行为背後的逻辑’。”
“希望大家对生命有敬畏之心,刚才我观察到有些同学指着尸体的部位开玩笑或者表现得很嫌弃,希望大家不要这样,你选择了这个课程,就要好好把它学完。”
他身後巨大的屏幕上,投射出一张看似温馨和谐的家庭合照。
“犯罪心理学的核心之一,是共情——并非同情凶手,而是理解其行为背後的情感逻辑与认知扭曲。”他微微侧身,激光笔的红色光点精准地落在照片中一个笑容腼腆丶戴着眼镜的男人脸上,“请大家思考,一个在邻居眼中‘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老实人,为何会策划并实施一场精密冷血的谋杀?”
教室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阳光尘埃在无声舞动。
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不急不缓地走下讲台,沿着台阶缓步向上。所过之处,学生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他停在中间过道,随意地将手搭在一个空座的椅背上,那只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在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上周有同学问我,心理学与犯罪心理学有何区别。”他目光掠过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声音平稳,“如果说心理学是探索人类心理全貌的‘全科医学’,那麽犯罪心理学,就更像是专注于研究特定恶性现象的‘肿瘤学’。”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丶却足以让前排女生瞬间脸红的弧度,“答案,往往藏在被我们忽视的日常褶皱里。”
他重新走回光晕笼罩的讲台中心,姿态优雅地撑住桌沿。“可能是长达二十年的语言暴力侵蚀,可能是一次被所有人视为玩笑的彻底羞辱……恶意并非一日养成,它像藤蔓,在沉默与压抑的土壤里悄然滋生。”他话锋一转,“所以,请不要凭借外表轻易论断他人。我们身边满身纹身的壮汉,可能会在深夜扶老人过马路;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绅士,私底下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扭曲欲望。”
当他引用一个着名连环杀手案例,模仿其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思维方式进行剖析时,教室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可他的表情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纯粹的学术性探究,这种极致的反差,更让人着迷又心生寒意。
“老师,”一个大胆的男生举手,“您懂的这麽多,又了解法律漏洞……那您会不会……”
“不会。”徐星野笑了笑,打断了他可能的危险猜想,答案简洁而笃定,“理由很简单,我没有恨到想让其消失的人。当然,”他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如果有,或许我会是那个最难被抓住的人。”
他很快将话题拉回正轨。“回到我们的案例,他不是天生的恶魔,”徐星野总结道,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他只是在某个临界点,选择用错误的方式,为自己扭曲的正义感执行了私刑。”
“老师,犯罪心理画像是不是靠直觉或者说……第六感?”另一个学生提问。
“这是个常见的误解。”徐星野耐心解释,“犯罪心理画像并非玄妙的占卜,它建立在严密的逻辑与证据链之上。侧写师通过系统分析犯罪现场特征丶受害人背景丶法医报告等所有信息,来推断未知嫌疑人的人格特质丶行为模式与生活习惯。一个人在犯罪时留下的行为痕迹,就如同他个性的独特签名。”
他顿了顿,强调其科学性:“它是一门基于概率与经验的推断艺术,而非精确科学。因此,它不能直接作为定罪证据,并且存在出错的可能。错误的初始信息或分析偏差,完全可能将调查引入歧途。”
他向学生们推荐了《动机剖析》丶《黑暗之旅》等专业书籍,也提到了小说《心理罪》。
“文学创作能让大家在感受情节张力的同时,更直观地理解警察的责任与不易,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下课在网上搜查资料或者是阅读一些类似这样的书籍。”
下课铃在此时响起,却罕见地没有引发任何骚动。他微微颔首:“今天就到这里。”
瞬间,雷鸣般的掌声爆发出来,夹杂着学生激动的议论。他低头,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收起电脑和讲义,几个大胆的学生立刻围了上去提问,他耐心地停下脚步,微微俯身倾听,阳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那专注的侧影,美好得像一幅定格的电影画面。
“老师,您以後还会来吗?”一个女生鼓足勇气问道。
徐星野擡眸,给了她一个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大概率不会了。但也……或许会。”
直到他离开许久,教室里那股因他而生的丶混合着智慧丶魅力与一丝危险气息的馀温,似乎仍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