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七点半刚过了一点就回来了,带回来满堂欢声笑语,路知谏只觉得陌生。
柳怀袖敲响了路知谏的房间门,笑得很温柔,“知谏?还在学习吗?好努力呀。听说你在找妈妈?”
路知谏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腹因为用力变得泛白,他沉默了一会,在这期间柳怀袖就一直站在他房间门口温柔的看他。
在这温柔耐心的目光里,他突然有点想哭,路知谏背过身去,借着在书包翻找的动作用力眨了眨眼睛,“嗯。”
听到他回应的柳怀袖很高兴,“那妈妈可以进来吗?”
“可以。”
“好。”
“妈妈──哥哥──”嗒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路知谏找东西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这是路知语最喜欢的那双公主鞋的声音。
下一秒,清脆的童声响起,“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难道他能说不可以吗?
路知谏说不出口,他只能沉默的“嗯”一声,但是这个“嗯”和刚才的“嗯”是不一样的,如果是颜叙丞在这里,他一定可以听出来,然後就会凑上来问,路知谏你怎麽不开心啊?
要是路知谏说我没有不开心,颜叙丞也不会反驳他,他会说,好吧,那是我不开心了,我需要你陪着我,一直陪到我开心。
然後他们会一起看路知谏喜欢的电影,玩颜叙丞喜欢的游戏,还会跑到没什麽人的地方乱逛。
可是他小时候不认识颜叙丞,也就没有人去猜“嗯”和“嗯”到底有什麽不一样。
路知语得了哥哥的允许就开开心心的扑进妈妈的怀里,柳怀袖接住她,声音都洋溢着轻快,“怎麽啦,妈妈的小宝贝?”
她半是嗔怪半是娇俏地埋怨姗姗来迟的路铭,“不是让你看好小语吗?”
“小语想妈妈了呀,是不是?”
“是!”小丫头的声音脆脆的,像刚从枝头摘下的青苹果,“还想哥哥!哥哥哥哥,你还没有看我演的话剧!爸爸拍了视频,你和我一起看好不好?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我跟你说,我演了一棵很大很高很绿树哦,还得了优秀大树奖!”
她把奖状展示给路知谏看,“优秀大树奖”五个字还镶了一层金边,反射着灯光很刺眼。
一切讲完了,路知谏无所适从起来。
他脑海里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这件小事,越想越觉得它微不足道,往日蒙在回忆里的那层阴影似乎忽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氤氲了十几年的雾气在酷日地暴晒下干涸得彻底。
他在难过什麽呢?
难道路铭去看路知语演出是错误的吗?
难道路知语想要跟他分享她的快乐是错误的吗?
是他,他什麽都不跟别人说,又有什麽立场去埋怨呢?
路知谏後悔起来,他到底为什麽大晚上不睡觉跑到阳台?他又为什麽要把这件事告诉颜叙丞呢?
他怕颜叙丞觉得他是个斤斤计较丶拧巴别扭的人,虽然他本来就是。
颜叙丞双手环抱着路知谏劲瘦有力的腰腹,让他们两个人贴的更近,他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哑,听起来比当事人都要伤心,“你当时一定很难过。”
路知谏有点惊讶地轻轻抱住他,他声音平静温沉,让人想起质地柔软的暖玉,“只是一件小事,我其实没有很难过。”
这不是安慰,路知谏真的这样觉得。
“骗人!”颜叙丞反驳他,擡头直视他的眼睛,路知谏却率先看见他眼睫处的潮湿,“这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你不难过怎麽会一直记得?”
他执拗地看着路知谏,看得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从坚定变得怀疑。
颜叙丞其实没有从路知谏断断续续的故事里听出多麽丰富的情感,他没有用什麽形容词,几乎只用最简单的话把事情的经过拼凑出来,中间还混着一些乱入的回忆。
总结下来只是一个初中生得了奖回家想跟家人分享,结果父母去看妹妹的话剧不在家的故事。
设身处地,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不过他没有妹妹,暂时用江明诣来代替妹妹的角色——他并不会觉得有什麽,那等他们回来再说就好了啊,还可以一起庆祝。
他不会觉得失落,因为他心里很清楚爸爸妈妈最爱他,他也知道如果他演出,江明诣的爸妈也会去看,他和江明诣是一样的,所以他不难过。
可是故事的主人公是路知谏,是他从小就被留在老家从没生活在父母身边丶没有安全感丶不被选择丶还缺爱的男朋友。
颜叙丞只要想想就觉得很难过,路知谏又怎麽会不难过呢?
他只是习惯性的看轻自己的感受,时间长了就觉得微不足道了。
颜叙丞跪坐起来,比路知谏稍微高了一点,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窝,“路知谏,你是个小可怜蛋。”
路知谏没有挣扎,只是环住了他的腰,浅浅的温热的呼吸打在颜叙丞的锁骨,路知谏都可以听见颜叙丞鲜活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好像也生出了一些新的丶鲜活的血肉,跟着颜叙丞的心脏砰砰跳动。
有点发紧,像是被人握住了,但是并不难受,反而满溢着快乐的情绪。
他蹭蹭颜叙丞的脖颈,声音里酝酿着甜蜜的笑意,“我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