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可好了。
他这个年纪,属于被催婚鼎盛期,当事人表现得越抵触,亲属关系就越僵硬。插科打诨地暂时糊弄过去,但不是长久之计。
章叙揉揉鼻梁,躺椅摇摇晃晃,焖肉躺在他脚边,懒洋洋地打哈欠。
绵密细雨飘洒半日,午後一记闷雷,转瞬瓢泼,豆大的雨点砸开青幽的河流,乌篷船靠岸停泊。悠哉混着烦闷,章叙眉心骤蹙,手腕袭来钻心疼痛。他疲惫睁眼,看见靠窗边衣架上挂着的白衬衫,飘扬在风雨里,衣摆浅淡的血迹跟江南烟雨格格不入。
章叙的思绪跟雨一起飘回不久前。
那时应邀参加酒店开幕剪裁,甲方眉开眼笑拉章叙进办公室喝茶,凤凰单丛,味道不错。
甲方姓黄,章叙叫他黄总。
黄总非常满意真武大帝,不跟章叙摆谱,有话直说。
“我再跟你约个项目。”
“财神?”
“不不,不是。大仙给我算了,财神不旺我!”
胆大包天啊这话都敢讲呢。
章叙从不口头质疑,情绪价值拉满,“哦,那有说法啊。”
“是啊!”黄总激动拍桌,“得摆月老!”
章叙:“……”
“月老招姻缘,老婆来了,钱就会跟着一起来。”黄总怪不好意思,“我还单身呢,争取下半年结婚,听老婆话保准发达!”
章叙点头,说得对。
黄总捧出一张月老相,“这是大仙那里请来的,你照着雕,慢慢来,钱不是问题,主要虔诚。”
章叙本来不信这个,架不住黄老板太恭敬。他双手接过,神态恳挚。然而没恳挚多久,刚离开酒店,章叙的右手突然疼痛,汗都来了。
章叙当机立断,不回家,换道去了医院,他开不了车,抄近路走,穿过弄堂就到了。
那人的出现比痛感来袭还要无征兆,像道模糊的影子随风而至,擡头就撞上了。章叙盯着自己衬衫的半滩血迹,有点懵。配合持续不断地痛,他以为自己的手被人砍了。直到浓重的血腥味飘离,章叙眸心微动,回神四顾,弄堂平静得像一场幻觉,风并没有来过。
血不好洗,衬衫过三遍水,还是能看出痕迹,拿干洗店不值当,毕竟这件淘宝价二十九块九毛钱。
雨又大了,飘挂的衬衫下,工作台杂乱有序的刻刀边,月老相慈眉善目。
章叙移开目光,打个哈欠,难得闲来走神,不如睡一觉。刚闭上眼,面馆宋师傅撑伞奔来,另一手拎着好些东西。
“阿叙!”
焖肉闻到香,哒哒迎上去,绕着宋师傅的腿摇尾巴,馋他手里的肉,特献媚。
宋师傅擡脚拨它,“去去,别捣乱,我找你爸爸!”
章叙胃疼没吃午饭,这会儿饿,点碗焖肉面,没想到宋师傅亲自送来,受宠若惊,“这麽大雨怎麽让你送来了?”
“我不送谁送?指望店里那祖宗啊,迟早饿死你!”
章叙没搭茬,拿块干毛巾给他擦脸,问:“店里不忙?”
“不忙,这天气谁出来吃饭,都猫起来躲雨啦!”
宋师傅嗓门大,焖肉不爱听他说话,躲桌底下舔毛。章叙吃面,宋师傅太客气,放三块肉,味偏咸了点。他出挑一筷子给焖肉。
宋师傅站得笔直,胳膊肘杵章叙背,“跟你说个事。”
章叙吃饭斯文,咽下去才说话,“什麽?”
宋师傅把一个小铁罐子放桌上,章叙听见里面硬币碰撞的声音,愣了下,问,这什麽?
“钱啊,”宋师傅好神秘,一掌遮着半张嘴,小声说:“四十五块五毛,有零有整。”
铁罐是超市常见的黄桃罐头,开口用塑料袋和皮筋封扎,里面有湿透的四张五元纸币和十张一元纸币,剩下都是一毛五毛的散币。
轻轻摇晃,声乐混着水声叮咣作响。
章叙似乎窥见铁罐原主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他好不容易攒一笔钱,很高兴,找个容器装起来。
铁罐表面干净,那人保存得仔细。
宋师傅看着满桌一毛五毛,啧啧摇头,“现在小孩兜里买辣条的钱都没这麽碎。什麽情况啊?”
章叙思忖片刻,问,你在哪里捡的?
“面馆西墙的窗户上,不算捡吧。”宋师傅说:“谁会把东西丢那里,翻窗户的贼吗?”
小面馆西墙的窗户几年前惨死于台风蹂躏,苏淼淼本来就嫌它旧,干脆找专门窗户设计师,做了冰梅纹的中式花窗。蓝色琉璃的光影映在白墙上,与窗外绿色的河流相得益彰,再向外新砌一掌宽窗台,放一盆绿植。窗户成框,窗景成画,苏淼淼灵机一动,小面馆诞生新打卡点,营业额蹭蹭翻倍。
然而再怎麽翻新,发生过的故事不会消失。
翻窗户的贼——
回忆乘坐时光机穿梭虚空,章叙恍惚看见某个深夜探访的神秘幻灵,从他的野草莓之地又长出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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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莓之地:一个只有本人知道的,充满个人情感和宁静记忆的秘密地丶栖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