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突然哀伤。
-她死了。
章叙诧愕。
母亲的惨死像浸泡在脏水里的肉,年复一年,悄无声息地腐烂,最终融进盛小泱的五脏六腑。他守着沉疴旧疾遥望童年,不敢说,没人听。可今天不一样,这团肉被挖了出来,捧了起来。
盛小泱想倾诉,跟眼前人,他会听。
-妈妈不堪忍受家暴,她很痛苦,带我逃走。跑累了,躲在小旅馆,半夜那人找来,我开门……妈妈跳楼了,钢筋很长,刺穿她……我……
纸页小,零零散散很多字,写满了,却装不下那个恐怖夜晚。盛小泱手抖,字不成字,人生也从此孤苦。章叙探手过去,温暖掌心抚盖他手背,取走笔,轻轻握一下,说:“不写了。”
盛小泱每日忏悔,从不敢表现委屈。
章叙平缓问:“他也打过你吗?”
盛小泱突然好委屈,点点头,打过。
章叙摸摸他的头,想摸焖肉那样,只不过盛小泱的头发硬,扎得痒。很奇怪,章叙喜欢这手感。
他问:“你觉得妈妈会在哪里?”
盛小泱想了想,看云层後渐隐的明月,笑了一下,手语道:天上吧,她很好。
“对啊,”章叙也笑,“她的好你不能忘,她的离去你可以怀念,仅此就够,不要让其他杂念取代妈妈对你的爱。”
有些事情,轻描淡写,可以过去,太沉重,伤身。章叙还想说,这不是你的错。
盛小泱看不见了,他把头垂得很低,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哑巴嘛,哭不出声。
章叙单臂擡起,落盛小泱肩头,後观察他反应。其实有点提心,真怕他露出半点不适应的神态。然而没有,还好还好,大概哭得太投入。
章叙深呼吸,手腕朝内勾一下,轻轻用力,自然地将人搂来。
盛小泱的发顶杵着戳着章叙的胸骨,比刚才还痒。
章叙放任自己的心脏胡乱跳跃,总之盛小泱发现不了,这是个秘密。他的手朝上移,捏捏盛小泱後颈,怀里人抖得更凶。章叙什麽话也没说。
哭累了就睡着了。天亮之前,章叙把盛小泱抱回屋。
首先锁死天窗,什麽风啊雨啊都别进,人也不准再爬出去,这样安全很多。随後叫醒焖肉,章叙好声好气跟狗商量:“你在这里陪他,哪都不许去,有事就叫,大声叫。任务完成有赏,牛肉羊肉随便吃。行不?”
焖肉吐着舌头摇尾巴,噗嗤噗嗤,非常乐意。
章叙夸:“好狗狗。”
他走到门口又返回,站在窗边,弯着腰端详盛小泱的脸,哭得眼睑红了鼻子也红,那唇更是润。章叙心猿意马一秒钟,立刻端正态度,刮一下盛小泱鼻梁,没好气地说:“你不好,太坏了。”
章叙牌面不大,这边放下刻刀和木头,那边立马端起餐盘,随方就圆。宋师傅看在眼里,啧啧揶揄,“你说你有这技术,早不来给我端盘子,害我差点被耀祖谋杀。”
章叙等在传菜口,好脾气笑笑,问:“小泱不好?”
“好啊!”宋师傅莫名其妙:“这两码事,别扯他身上。”
“一码事,”章叙一本正经:“凡是发生都有利于你。”
不知从哪喝来的毒鸡汤,宋师傅哭笑不得,呸他一声,又想起来事问:“小泱怎麽了?”
章叙掐头去尾说:“失眠。”
宋师傅唉一声,絮絮叨叨又开始了,“他是不是身体不好啊,你看他瘦的,吃能吃,不长肉。啧,哪有这样的?哎对,我们这里有个老中医不错,你有空带他看看。”
章叙斟酌片刻,采纳建议,说行。
正说着,盛小泱来了,还是没睡多久,目光恍惚,有点懵。他看见章叙,擡起手,比了一下,章——
又放下,有点纠结,该怎麽称呼?
章叙尽职尽责,端碗送面,忙完了,走上前,伸掌朝盛小泱圆滚滚的後脑勺轻轻一盖,说:“叫哥。”
盛小泱又愣住,不从容。
章叙挑眉,“我比你大很多。”
盛小泱便不忸怩,他右手伸直中指,指尖朝上,轻触下巴,再掌心贴于头部右侧,向前小幅度摆动。
比完了,不好意思笑笑。
很奇妙,章叙一天前刚在手语指南里看过这个。
他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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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泱给章老板迷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