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艳杀配合着,偶尔在苏境奎目光示意下,才擡眼,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说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场面话。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扫过全场。
他看见元老院能源委员会的主席,正与和联社控股的那家航运公司总裁低声交谈,两人脸上是心照不宣的笑意;看见几位披着梵光教僧袍的人,与调查司的陈专员站在角落里,神情肃穆,仿佛在探讨什麽高深教义,眼神却不时瞟向主宾区;他还看见,苏境奎在与星辉基金会那位满面红光的理事长握手时,两人交握的手短暂地紧了紧,一个极细微的丶代表某种默契的动作。
“累了?”苏境奎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呼吸凝滞,侧头低声问。他的灰蓝色眼眸在璀璨灯光下,依旧没什麽温度,但语气比平时似乎缓和了半分。
樊艳杀轻轻摇头,端起侍者托盘里的一杯香槟,指尖隔着丝绒手套,感受着杯壁的冰凉。“还好。”
就在这时,陈专员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他今天穿着标准的公务西装,试图营造公正严明的形象,但那打量樊艳杀的眼神,依旧像黏腻的蛇信。
“苏顾问,樊先生,今晚真是光彩照人。”陈专员笑着,目光在樊艳杀脸上逡巡,“尤其是樊先生,这身打扮,差点让我没认出来。和在……某些不那麽正式的场合见到的样子,真是大不相同。”他刻意含糊其辞,指向性却明确。
苏境奎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樊艳杀挡在身後更安全的位置,脸上是公式化的微笑:“陈专员说笑了。艳杀不喜喧闹,今晚是破例。阎先生也很重视这次慈善活动。”他再次擡出阎狂,既是提醒,也是威慑。
陈专员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很快掩饰过去:“理解,理解。像樊先生这样的人才,确实应该出现在更适合的场合。”他话锋一转,看向苏境奎,“苏顾问,关于新港那边的一些安全规范细节,我们调查司有些新的考量,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元老院公共服务委员会的几位也在那边。”
这是阳谋。搬出元老院,苏境奎无法拒绝。
苏境奎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看向樊艳杀。
樊艳杀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可以应付。
“失陪一下。”苏境奎低语,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随即与陈专员走向不远处的人群。
樊艳杀独自站在原地,瞬间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赤裸和锐利。他端起香槟,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那丝翻涌的恶心感。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看似是在欣赏墙上一幅巨大的抽象画,实则靠近了梵光教僧侣与几位富商交谈的区域,耳朵捕捉着零碎的词句——“基金会”丶“转运”丶“迦南岛的香料”……
就在他凝神细听时,一个带着浓郁酒气和侵略性信息素的Alpha摇晃着靠近,是之前在红毯上就试图拦截他的那个纨绔。
“美人,一个人多寂寞?”那Alpha眼神浑浊,伸手就想来搭樊艳杀的肩膀,“苏境奎有什麽好,跟了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樊艳杀擡起了眼。
那双白鹄眼里没有了丝毫温顺,只剩下冰冷的丶如同万年冻土的空茫。他没有释放信息素,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对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那醉醺醺的Alpha如同被猛兽盯住,瞬间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滑稽地停在半空。
“滚。”
一个字,清冷,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丶令人胆寒的煞气。
那Alpha酒醒了大半,脸色煞白,悻悻地收回手,踉跄着钻回了人群。
这一幕,落入了刚刚结束交谈丶正快步走回的苏境奎眼中。他看到了樊艳杀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冰冷,锐利,如同雪原上骤然出鞘的孤狼。与平日里那个安静顺从的花瓶判若两人。
苏境奎的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有更深的评估,还有一丝被那瞬间展露的丶截然不同的锋芒所悄然触动的涟漪。
他走到樊艳杀身边,语气依旧平稳:“没事吧?”
樊艳杀已经恢复了那副温顺模样,轻轻摇头:“没事。”仿佛刚才那个眼神凌厉的人只是幻觉。
苏境奎看着他低垂的丶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又瞥了一眼那个狼狈逃离的Alpha背影,心中对阎狂派来的这把利刃,有了更立体的认知。
美丽,不过是他的保护色。脆弱,是他的僞装。
这把刃,内里是淬了毒的寒铁。
而樊艳杀,在苏境奎靠近的瞬间,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那缕雪松信息素里,一丝极其微弱的丶不同于之前的波动。很轻微,但确实存在。
他心底冷笑。看来,这位冷静自持的苏顾问,也并非真的心如止水。这很好。有波动,才有利用的可能。
星辉宫的光依旧璀璨,映照着衣香鬓影,也映照着其下涌动的暗流。每个人都戴着精心雕琢的面具,每句笑语都可能藏着淬毒的匕首。
樊艳杀轻轻晃动着杯中残馀的香槟,气泡细碎地升腾,然後破裂,无声无息。
这场盛宴,才刚刚开始。而他,不仅要在这浮华泥沼中保全自身,还要从中捞出对他丶对阎狂有用的东西。
他擡眼,望向主宾区那个空着的位置。
阎狂还没来。
但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在某个地方,透过无数双眼睛,冷静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包括他,包括苏境奎,包括这满场的牛鬼蛇神。
他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那缕血色山茶的信息素,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变得愈发幽深,带着一丝狩猎前的丶冰冷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