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以及那缕挥之不去的沉香。樊艳杀能感觉到自己後颈的腺体在那强大信息素的笼罩下微微发热,但这一次,除了生理性的反应,心底却是一片异常的平静。
他记得一切。
记得罗骁的疯狂,记得那冲天的白光,记得自己按下抑制按钮时的决绝,也记得……阎狂最终可能下达的那个毁灭命令。
"为什麽?"最终,是樊艳杀先开了口,声音因久未饮水而沙哑干涩,白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询问,"为什麽取消'天罚'?"
他在昏迷前,模糊地感知到了外部指令的突然变化。
阎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目光锐利如刀:"'幽灵'协议,谁教你的?"
那是义父压箱底的保命手段,连他都未能完全掌握。
樊艳杀扯了扯嘴角,一个极淡的丶带着嘲讽的弧度:"义父。在他死前一个月。"
阎狂的瞳孔微微收缩。所以,义父在那麽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为樊艳杀铺设後路?是对他的不信任,还是……预感到了什麽?
"他还告诉了你什麽?"阎狂的声音低沉下来。
"他告诉我,要活下去。"樊艳杀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惜任何代价。"
病房内再次陷入沉默。
两个男人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去丶猜疑与背叛。
良久,阎狂缓缓站起身。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樊艳杀,目光深邃难辨。
"罗骁,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义父最早收养的孩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他痴迷于力量,认为义父的保守阻碍了他的路。义父的死……与他有关。"
樊艳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是他拼凑出的真相,此刻得到了证实。
"我用了这麽多年,才等到彻底扳倒他的机会。"阎狂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床的金属栏杆,"但我没想过,他会疯狂到这种地步,也没想过……会把你卷进来这麽深。"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解释,又像是一句……变相的道歉?
樊艳杀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放在雪白被子上的丶缠着绷带的手。他没有回应。
阎狂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底那股烦躁感再次升起。他弯下腰,凑近樊艳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是我阎狂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後也是。这次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你的擅自行动,不计较你动用'幽灵'协议,甚至不计较你……可能有的那些小心思。"
他的手指轻轻擡起樊艳杀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深榛褐色的眼底翻涌着黑暗的漩涡:"但是,没有下次。你的命,是我的。明白吗?"
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是重新打上烙印。
樊艳杀看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感受着下巴上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心底那片平静的湖面,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不是恐惧,也不是顺从,而是一种……冰冷的丶带着刺痛的了然。
兜兜转转,他依然是他掌中的刀,只是这把刀,如今知道了太多秘密,也拥有了太多自己的想法。
他轻轻偏开头,挣脱了那只手。
"我累了。"他闭上眼,声音疲惫。
阎狂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直起身。
"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樊艳杀重新睁开了眼睛。白鹄眼里没有了之前的空茫,也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沉淀後的丶冰冷的清明。
他擡起手,看着腕上的绷带,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左耳垂——
那枚赤金耳钉,在基地的混乱中遗失了。
也好。
旧的时代已经随着罗骁和那座基地一起埋葬。
而他,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