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石一平生第一次在天上看落日,金色的夕阳,在云海彼端张开绚丽的光晕,将卷积云顶端罩染成极度纯净橙红色,像一条条发光的河流蜿蜒流向天际。而随着太阳沉落到云层之下,云彩顶端变暗成紫红色,反而是底端变成浓郁明亮的深红色。从上方俯视看去,像裂开的地面下滚烫岩浆的火光。
石一就这麽扭头看着窗外,房间里的交谈声继续着,但石一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和紧张,全神贯注地折服于自然的奇景。
直到落日馀晖也消失殆尽,星河出现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没有流云的遮挡,繁星一颗一颗如此清晰,如此盛大。
盛大到让人想要哭泣。
所以,当薄纱窗帘落下,室内亮起灯光的时候,石一是有点不满的。
石一扯了扯石息的袖子,悄悄在石息耳边问:“为什麽还不上菜啊……”
为了能敞开肚子大吃一顿,石一从早上就没吃东西,最初的紧张与尴尬得到缓解後,这会儿饿得胃里酸水直冒。
说话间,还真就看见有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这些服务员手里端着石一从来没见过石头盘子,若不是上面放着菜品,石一真的无法相信这些看起来就是从山头上凿下来的长条石块是盘子。
而等到服务员将每人一份的菜盘放在石一面前,石一内心发出一声哀嚎。
我靠……这菜量也太他妈小了吧?!除开花里胡哨的装饰,根本不够一口吃的。
石一看了一眼石息,後者似乎并没有类似的感想,甚至没有开吃的打算。石一只得满面愁云地望着盘子里的一口饭。
罢了,总比没有强。
石一舔着嘴唇,期待地搓搓手,刚拿起叉子——
宴会厅灯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星空的微光。
“……停电了?”
话音未落,宴会厅中央有灯光逐渐亮起,原本空荡荡的中央,不知何时却出现层层叠叠的雕栏玉砌,汉白玉阶梯凭空蜿蜒而上,似乎要与穹顶外的星空相接。定睛细看,才发现这只是全息投影。阶梯尽头,身着轻纱臂挂披帛的女歌手怀中抱着一直白兔,咿咿呀呀轻声唱着,干冰烟雾与歌声一起从舞台中央缓缓蔓延到宾客脚边。
头顶星空,脚踩云雾,宛如一场月亮上的宴席。
石一手里握着叉子,痴痴望着全息舞台上梦幻的景象。他听不懂歌手在唱什麽,更不懂鉴赏品评这美妙的宴席。石一本应该感到得意,毕竟这顿饭可以跟人吹一辈子……
可此刻,或许是广寒宫真的过于清冷,石一觉得眼前的一切离自己如此遥远。这不是靠他这一亿遗産就能跻身的世界,石一只不过是一个误入天界的凡人。第二天醒来,自己依然在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一旦见过真正的桃源,他该如何再面对自己破败的人生呢。
直到演出结束,宴会厅重新明亮,石一盘子里的菜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石一含着叉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舞台方向。
“哥哥?”
石一终于回过神,看见石息一脸询问地望着自己。不仅是石息,桌子上的其他人也都望着石一。就连这时,石一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叼着叉子的举动有多麽不雅。
“怎麽了?”
石息只是微笑:“吃点东西吧,哥哥。”
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石一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麽,却又不知道哪里错了,尴尬地垂下头闷闷不乐地吃饭。
石一的出丑无疑活跃了同桌宾客的气氛,其中一人一副关爱小辈的姿态,询问道:“你们跟宴会主人的关系是?”
石息只是客气谦逊地回答:“我们只是沾了父辈交情的光。”
客人还想追问,却被上菜打断,石息完全不打算继续话题,借着这个机会便切开牛肉专注于晚餐。
“别吃!”
石一这一声,别说这个房间里,连相邻房间的人都能听到。石息左手被石一隔着盘子一把抓住,也有点惊讶地看着自己哥哥。
“这……肉……不熟!”说完,石一还招呼来服务员,“服务员!你们这肉里有血!”
全场哑然。
寂静之後,同桌的女性宾客终于用手掩住嘴巴优雅地笑起来,男性客人们也露出笑容,更有甚者,故意将牛肉切开,将带血丝的肉送入口中咀嚼。这群人的素养要求他们不能当面嘲笑,但这些举动无疑已经令石一无地自容。
所有人都等着看如何收场。
石一不敢去看石息的脸。
他压根就不应该来。
然而,石息只是安抚般将手放在石一肩头。
“抱歉哥哥,是我忘记了,谢谢你提醒。”石息若无其事地笑着,面向服务员,“不好意思,我们是严格的基督徒,不能吃带血的东西,可以帮我们换成mediumwell吗?”
这里的服务员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自然懂得就坡下驴:“是我们疏忽了,您确实有提前告知过,真的非常抱歉,我们马上为您更换。”
经过这场风波,石一今天的晚餐彻底变得索然无味。随着晚宴进入後半,宾客交谈气氛渐浓,整个房间里只有石一和石息完全不参与任何话题,仿佛被排除在外。
石一偷偷瞥了一眼石息,後者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为什麽他不生气呢?
都是因为自己,才让石息颜面丢尽连带着被孤立。
桌子对面,男人们高谈阔论着,甚至让石一有种他们是故意提高声音的感觉。石一突然觉得这些面孔令人生厌,不是因为对方瞧不起自己,而是因为他们瞧不起他的弟弟。
石一的自责逐渐转化为愤懑,茶色的眼神怨恨地望着这些西装革履的商人们。
而这些人却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石一的眼神,攀谈的话题从事业到投资到娱乐,最後甚至扯到了慈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