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市一所小学中,老师今天要给学生们演示牛顿第一定律。
“在没有外力作用时,物体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老师向面前好奇的小孩子们讲述,“大家看我身後这根长达50米的水平光滑真空管道,现在我给予里面的铅块一个极其微小的初速度,这个铅块将从管道一头匀速移动到另一头。”
说完,老师激发了铅块的运动。然而铅块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只移动了不到10米,更离谱的是,铅块竟在重力的牵引下折返回来,最终在衆目睽睽之下停在起点。
短暂的寂静後,孩子们哄堂大笑:“牛顿失灵啦!!!!”
孩子们天真无邪地笑着,仿佛在死神的镰刀下嬉闹。
三千万人要全部死在这里,而应急预案办公室还在讨论所谓撤离方案。是的,这座城市有各种各样的应急预案,比如城市如果发生大火,如何消防和疏散;比如发生地震,如何避震抗灾;他们甚至有战时准备,比如城市遭遇轰炸……却没有任何预案告诉他们如果这些能抗十级地震丶能承受轻型导弹轰击的承重柱倒了怎麽办。自从垂直城市出现以来,人类还没有过任何全城撤离的经验。
而市政大楼的另一层,广播室值班人员迟迟等不来上级要求播报的内容,也早已各自逃命去了。
虚掩的广播室门口,出现了一个佝偻的人影。那是刚刚在打扫走廊的老人。
尽管老人已经努力迈开双腿,但看起来却是一副颤颤巍巍的可笑模样。後来,幸存的人们试图去寻找这个“吹哨人”,最终在长长的失踪名单里看到了这位百岁老人的名字。
此时此刻,老人眼中只有数米之外的广播台,只有近在眼前的话筒。他衰弱的脚力不足以逃出这座城市,却足以走完这最後的几米,为其他所有人点亮生的希望。
蜂巢市向所有居民发出了最後一条全市广播。
“蜂巢市……要倒了!!”
那苍老悲凉的声音,仿佛这座百年之城用仅存的气息向它的孩子们高呼。
“——快逃命啊!!!!!!”
这声呼喊传遍整个城市,起初人们警惕而茫然地仰起头,以为这只是恶作剧或者广播放错了声音。但那脚底越来越剧烈的震动和轰鸣,甚至桌面水杯中倾斜的水面都在印证着灾难的到来。人群中零星的逃窜迅速变成了一场所有人的大逃亡,尖叫和慌乱像一场迟来的瘟疫迅速蔓延到每一层。不顾一切的人潮涌向城市的边缘,每一层的边缘都有数条通往地面的主干道,石一最初正是通过这些干道进入蜂巢市。现在双向通行的主干道变成了单向,因为所有人都在往外面逃窜。进城方向的路上车辆有的来不及掉头就被跑步的人群淹没,人潮从车辆的缝隙间穿行,从车顶爬过,大部分车主因为在人群中无法挪动车辆,只好弃车奔逃。而有的司机为了逃命急红了眼,在人群中一脚油门,碾压着周围的行人向前拱进。
第二三层的干道出口更加惨烈。第二层有四条通往地面的干道,因为距离地面最近,每条干道全长只有不到三公里,这里的人们本应该最早逃出生天。然而蜂巢市一共三千万人口,而其中将近千万人蜗居在这两层的贫民窟中。无数步行而来的贫民将仅有的四个出口堵得水泄不通,头顶的承重柱的表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裂瓦解,仿佛随时都可能塌下来,人们叫骂着,互相撕扯着,争先恐後地想挤进主干道。在推搡中跌倒的人立即被後来者踩在身上,一旦倒下就再也不可能站起来,而这些因踩踏而死的人堆积在干道口,让本就狭窄的逃生通道更加拥挤。自知无力与壮年男人们争夺的妇孺老人绝望地随着人潮被推来挤去,孩子和女人的哭声淹没在吼声和骂声中。
直到这一刻,从外表丝毫看不出蜂巢市有任何异样,美丽晶莹的椭圆形城市倒映着蓝天与白云,即便在如此远的距离下依然如通天的圣殿一样宏伟。周围的山峰在这座8000米高的建筑脚下如土堆一样矮小,人类则像土堆上的蚂蚁,只能举头瞻仰蜂巢市的雄浑与壮美。
距离蜂巢市90公里外的高速休息区停满了车辆,人们纷纷从车里钻出来。许父用颤抖的手推开车门,缓缓走到人群中,背对着深秋的朝阳向北遥望。服务区的每一辆车上都播放着蜂巢市地狱般的画面,这座城市即将毁灭的消息已经传遍世界。许母也跟着从车里出来,一边望着蜂巢市,一边走到丈夫身边,紧紧握住丈夫低垂在身侧的左手。
六十年前,当许父还只是一个孩子时,也曾握着父亲的手,一同眺望蜂巢市。
【“儿子,这座城市将是我能留给你的丶最珍贵的遗産。虽然它不是我们家族的财産,我们只是这座城市的一个普通居民,但我,还有你的爷爷,我们用毕生心血去建造和打磨这座城市时,都怀着同样的愿望——为自己的孩子建造一个乐园。”】
那时候的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话语中的深意。
【“或许人类也是抱着相同的想法,才去努力改造我们的星球。尽管个体的生命终有尽头,但为了子孙与後代,为了种族与文明,我们愿意燃烧短暂的一生来给世界带来微小的改变……个体终将消亡,但文明滚滚向前,这是我们所有人生命的延续。”】
如今男人垂垂老矣,却将目送三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为什麽……”
尽管蜂巢市并不完美。
“……为什麽一定要毁掉呢?”
而如果他打开直播弹幕和评论,恐怕会更加困惑。网络上人们弹冠相庆,在直播间里发送啤酒弹幕与彼此隔空干杯,比过年都开心。
【活该】丶【住着豪华空中城市的孙子们终于完蛋啦!】丶【因果报应,喜大普奔】丶【蜂巢市压榨着其他城市的资源,最好的教育,最好的医疗,最好的政策支持,只有蜂巢市的人能享受】丶【干掉一个蜂巢市,我国贫富差距突然小了很多】丶【妙啊】丶【别同情这些人,想想蜂巢市害我们丢掉的工作】丶【覆巢之下无冤魂】……
就在这时,随着承重柱变形,蜂巢市第二层西北侧原本800米的间距高度被压缩成795米,而就因为这5米的微小变化,包裹在蜂巢市外的幕墙,这些足有两米厚丶连肩抗式RPG都轰不开的强化玻璃,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白色裂痕。起初就像海面上破碎的白色浪花,这些浪花越来越密集,透明的玻璃幕墙也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仿佛城市笼罩在一层浓雾中。
最终,随着泡沫破碎一样的爆响,包裹着整个蜂巢市第二层的玻璃幕墙化为无数晶莹的碎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就像上帝之手揭下了遮羞布,蜂巢市破败的贫民窟和末日的惨状终于暴露在世人面前。
困在蜂巢市第二层的人群一下子看清了外面的世界,那令人安心的大地就在脚下,可这里距离地面800米,那是生与死的鸿沟。随着人群的推搡,不断有人被挤下边缘,化作黑色的雨点坠落,噼噼啪啪地砸在蜂巢市脚下的水泥地上,变成一朵朵溅射状的血花。
这无声的人体暴雨,令世界沉默下来。
【有人掉下来了……】丶【太惨了】……
只有一个人还在享受这场盛宴。
蜂巢市周围的八个卫星城上空嚎叫着防空警报,所有媒体上循环播放着全市疏散的紧急通知。相比于蜂巢市,卫星城里的人们是幸运的,人们沿着密布的交通网快速撤离。尽管如此,建筑物间逃窜的人们依然慌作一团,生怕下一秒蜂巢市就要塌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灰白色头发的青年,站在卫星城高高的屋顶。青年的脚下是蚂蚁一样逃窜的人群,头顶则是逐渐崩塌的蜂巢市。在防空警报和城市广播中,青年怡然自得般眯着眼睛,快乐地伸出双手在空中打着节拍。
他完成了这座城市的愿望,现在,他如约收取所有人的生命。
爆炸丶哭喊丶防空警报丶喧闹丶混乱丶绝望……星星将这些美妙的声音尽收耳中,站在这灾难近距离的看台上,指挥着他的交响乐。兴之所至,星星仿佛忘却了伤口的疼痛,哼唱着古老的童谣,在屋顶翩翩起舞。
“LondeisFALLINGdown。
伦敦桥要倒塌了
FALLINGdown,FALLINGdown。
倒塌了,倒塌了
LondeisFALLINGd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