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石隶天没有这样做。
“11号”不应该成为许子衿的替代。
可笑的是,不久之前,他差点就把许子衿的大脑放在少年的躯壳中。
石隶天最终向院方提交了申请,打算亲自抚养“11号”。或许他这样做,是在用馀生弥补对这个生命的伤害和恶意。他以为如此这般便可以与过去的执念做一了结,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但石隶天还是天真了。
“为什麽?”
石隶天不顾贺祈行正在进行的手术,冲进实验室质问道。
“为什麽你要向院里反对我抚养‘11号’?”
贺祈行背对着石隶天,手里的动作停顿片刻又继续,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因为我们的实验还没有结束。”
石隶天垂眸。
“供体已经死了,实验已经结束了。”
这时,贺祈行终于放下手术刀,缓缓转过身,脸上展露可以称之为得意的神色。
“谁说供体‘死了’?”
这反问背後的深意令石隶天感到恶寒,皱着眉头擡眼看着贺祈行。
“这很匪夷所思吗?你面前站着的是世界上技术最优秀的神经外科专家,而我只不过把当年取出‘她’大脑的手术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15年前我就提醒过你,多准备几个成熟克隆体以防万一,可你执意在‘11号’之後就停止了克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选择用‘11号’继续手术。”
贺祈行走过来,握住石隶天的双手,用尽可能低沉和可怜的语气向挚友央求。
“我已经等了20年,隶天,我已经44岁了……我不可能再等待20年。”
贺祈行眼窝深陷,恳切地看着石隶天。他们两个都老了,石隶天看着贺祈行眼睑上细细的皱纹,内心酸楚。
“我们约定过,‘醒来十秒钟’……如果它醒来十秒钟,那他就成为了人。我们……约定过……”
贺祈行除了再次感叹这个人的较真外,只能仰天长叹,苦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隶天,你难道真的不明白,那只是一个借口吗?!”
“我知道……所以手术更不能继续。”石隶天坚定地回握着贺祈行的手。
“为什麽?!它在我眼里从来都不算人!”
“你在说谎。”
石隶天看着贺祈行。
“他在你眼中,一直都是人。我们的实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贺祈行哑口无言,独自背负了20年的罪恶感,如即将冲开堤坝的洪水,此刻,他甚至失去了反驳的欲望,只想让这洪水将石隶天一起吞没。
“所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杀人犯。”
“不是……”
不等石隶天否认,贺祈行大声打断了他。
“那你又算什麽?主谋?帮凶?受益者?!啊,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善良的好人吧?”
石隶天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就算我愿意再等20年,就算死的不是‘11号’,那也会有‘12号’丶‘13号’丶‘14号’……难道杀死一个从未苏醒的克隆体就能让你心里好受了?隶天,你知道这有多虚僞吗????!”
贺祈行攥着石隶天的手腕,用最刻薄的语言将对方推向羞愧和悲痛,就像当年在“那个女人”面前羞辱石隶天一样。
原本一直试图说话的石隶天陷入沉默,望向贺祈行的眼中几乎是含着泪水,和当年在贺祈行的攻击中无措的反应一模一样。
贺祈行停止了怒吼,如同暴风雨骤然远去,只剩下一地狼藉。
和破碎不堪,无法重拾的友谊。
很多年後,当贺祈行独自坐在实验室里,回想起两人的过去,也曾忍不住问自己:
为什麽自己越是害怕失去石隶天,却越是出言不逊伤害他呢?
石隶天钝感的性格下,是敏感的内心,所以才如此依恋温柔坚定的妻子。
为什麽他没有更加温柔地对待他呢?
这份後悔与醒悟,来得太迟了。
那天,石隶天又一次选择了放弃。
“……对不起。”石隶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