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的习俗就是如此,也许本地的妇人们终于觉醒了,忙碌了一年她们也想偷一会懒松一下筋骨。天气这般寒冷,每日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出太阳的日子少有,人人都想躲在被窝里不出门。
做一锅卤菜能放一个月不坏,到了饭点挑几样出来切片,想吃凉的就这麽端上桌。
顾着老人丶孩子,在锅里过一道油也不是难事,方便又快速,是妇人们冬日里最爱的食材。
做卤菜没有什麽技术要求,说是杏娘主厨,她就搬了条凳子坐在竈膛前看火,看着自家男人在锅前忙碌不休。
屋外的天色已黑,冷风呼啸而过,刮扯着树枝“呼哧”作响。
老人和孩子们都已熟睡,竈上点了一盏油灯,两个年轻小夫妻偶偶私语。
锅里倒满凉水,丛孝把五花肉丶猪蹄丶猪耳朵丶猪杂等肉类放到锅里焯水。有些是上次两人去镇上买的,有些是他看家里的卤菜过于简薄,一大早天还没亮去镇上买回来的,顺便买了些千张丶粉条等素菜。
年初二要去老丈人家拜年,吃食点心也要准备,岳父岳母可是万万不敢怠慢的。
现下还有得卖就多买些,等到了正月,不过完十五是没人肯开铺子的,家家都想过个好年哩!
撇掉浮沫清洗干净夹到木盆里,锅里烧干後丛孝炒了一碗糖色盛出来备用。
“老是说我做饭香,我看你炒的糖色比我炒的还好看,你就是偷懒,骗我炒菜自个吃现成的。”
男人舀一瓢清水倒进铁锅,大声喊冤:“我要是有你那两把刷子,我天天做饭给你吃,这是天黑看不见,黑乎乎一团你能看清楚糖色?左右等一会多倒半瓶酱油,能上色就行,你要是不嫌弃,明儿的团年饭我来掌勺?”
杏娘啐他一口,嘟起嘴角不满道:“平日里没见你这般主动请缨,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顿饭你倒来掺和,明摆着心不诚。这样吧,初一……初一不行,要去给六太爷拜新年,初三吧,从初三开始,每天的饭菜你来做。”
“行啊,没问题。”丛孝满口子答应,他媳妇还是疼他的,卤菜丶腊货都是现成的,做饭比寻常日子简单多了。
嘴里不忘油嘴滑舌:“堂客指东,小的肯定不往西边走,你说哪,咱就打哪,半点不带含糊的,你就是咱家里的太上皇。”
“滚!”杏娘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越说越不像样,也不怕人笑话。
“真的,我没骗你。”男人又是诅咒发誓一通,逗媳妇儿开心。
锅洗干净後倒油,把花椒丶干辣椒丶八角丶桂皮等各色香料煸炒出香味,倒入满满一锅水,酱油更是多多地加进去。先把猪蹄丶五花肉丶猪耳朵等硬菜放进去,盖上锅盖焖煮。
丛孝一屁股挨着女人坐下,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晚饭前我怎麽听着你跟大嫂在拌嘴,模糊听了几耳朵,你俩吵什麽了?我搬完柴火出来看时,大嫂已经走了,本想问你来着,後头一打岔给忘记了。”
“噌”一声,杏娘从男人怀里坐直身子,一脸不悦道:“没吵什麽,她想吃我做的饭菜,说什麽一家子好团年,做她娘的春秋大梦。
去年看我们欠了一屁股债,吭都不吭一声,今年眼馋咱家竈房屋檐下的腊货,屁颠屁颠跑过来想沾光,我会给她好脸色?”
说着转头质问男人:“怎麽,你想给她打抱不平,你也不想过了是吧?”
“你看看你,我就问了一句,你怎麽倒打一耙牵连上我了。”丛孝忙安抚媳妇儿,重又揽了她的身子,嗓音柔和,轻言细语。
“说句难听的,就算你在外头捅了人刀子,我也只有帮着挖坑的。咱俩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爹娘丶子女且要靠後,少年夫妻老来伴,往後能陪伴你我的只有彼此。”
年轻时尽管成了婚,丛孝对于自个的小家感触倒不深,加之他能做工赚银子,比之乡里农人一年到头手里没几个铜板强多了。
每次回家一半的银钱交了公中由她娘掌管,有时接济一下他哥,剩下的给了媳妇儿。
在他的心里,一家子就应该这样永远生活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农活也要一起干,不分彼此。尽管他哥干不了农活,可他要是有了出息,当弟弟的也能跟着沾光,为此损失些银钱也是应当的。
他们家就两兄弟,应该彼此扶持帮衬,才能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有立足之地。如果连亲兄弟都生分的话,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人帮他们了。
丛孝想的一直都很简单,左右他能赚钱,帮着哥哥丶姐姐把日子过好了,旁人也会高看他们家。
一家子亲骨肉分得那麽清楚做什麽,又没有便宜外人,他是旁人嘴里最出息的儿子,他也很自得于这个名声。
可後头发生的一桩桩事就像倒塌的骨牌,一个连着一个,前一个倒下时压到後面的。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势不可挡,他被所谓的亲人推到悬崖边缘,独自面对风刀霜剑,他的背後除了妻子丶儿女,无人可以依靠。
那时丛孝才明白,所谓的亲情不过是利益相连而已,当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被人弃如敝履。
一切都是他自以为是,一厢情愿,没有人逼迫他,任由他自我陶醉,沾沾自喜。
自那之後,丛孝对所谓的兄弟丶姐弟情深就淡了,各自都有了儿女後辈,怎麽会无所顾忌对他人付出呢?
亲人之间保持基本的礼尚往来,就是彼此之间最好的联络,过了那条线,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