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片刻,到底按捺不住道:“论理我不该说这话,我说了你姑且一听,你要是不急着用钱的话,可以暂时先把扇子放在我这里。
我也时常做一些针线丶织几匹布,隔一段时日托人送去县里的朋友,她会帮忙寄卖。县里布庄多,富贵人家也多,只要手上功夫扎实,不愁没有买家。
虽说挣不了大钱,总归比咱们镇上多那麽一丶两成,你们小姑娘挣钱不容易,我现在身子骨还能动,姑且能帮你们一把,你觉得呢?”
张玉激动得连连点头,後又摇头,“我不急着用钱,您看着办,我都可以……我不着急。”
孙姑姑被她逗笑,青叶也抿起嘴角偷笑,猛不防孙姑姑转头问道:“还有你,你可有什麽打算,回了家镇日泡在田间地头?”
青叶止住笑意,面容严肃:“那哪能,我也是个大人了,很该为我爹娘分忧解难才是。我爹已经在做织机,估摸着快完工了,到时我也能织布换银两。”
“那就好!”孙姑姑不住点头。
“不枉你爹娘花了那麽多心思送你当学徒,你虽说刺绣不精,好在学了一手织布技艺。
别忘了我教你们的,精心打磨花色和图案,贵精不贵多,咱们不是靠那些普通货色挣银子,别出心裁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知道姑姑,您说的我都记着呢!”
孙姑姑又嘱咐她织了布也一并拿过来,攒得多了送去县里也方便……
张玉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师徒羡慕极了,真好,她的小姑母能遇到这样的师傅好极了,更幸运的是她也有了接触孙姑姑的机会,真好!
两人走的时候各提了一篮子孙姑姑回送的节礼,一些镇上铺子少有的糕饼点心。
“我之前还以为孙姑姑是个严肃的师傅,今日一见才知如此的和蔼可亲,青叶,孙姑姑可太好了!”
在宅子里很少说话的张玉,此时跟小夥伴们走在大街上,满腔激动无处发泄,憋了一肚子的话滔滔不绝,兴奋得脸蛋上的红晕就没消退过。
青叶笑着调侃:“这会子不怕了,方才要不是我拉着你进去,我看你恨不得钻个地洞躲起来才好。”
“我……我也不是害怕,就是……”
张玉想起先前的忐忑不安也是好笑,既期待又自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麽放了。
“你知道的,我能学到这麽好的刺绣,都是沾了你的光,沾了孙姑姑的光。孙姑姑相当于也是我的师傅了,当然,我是说……
我的意思是孙姑姑虽然没有教过我,可我心里早拿她当师傅了。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见到她老人家的这天,青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高兴得想哭。”
话音末尾染上了哭腔,眼睛也一下子红了。
青叶没有说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玉哽咽一声,又破涕为笑:“真的,我太高兴了,长到这样大,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孙姑姑人真好,说话轻声细语,讲道理细致认真,还答应帮我卖团扇,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人……”
张玉不知道怎样表达她的情感,只有通过不断说话来纾解满腔热血,另两人安静地走在一旁,默默地听她陈述。
对此周邻极为感同身受,对于他们这个小地方的农家孩子而已,似乎打一落地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跟随父辈的脚印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在土里刨食吃。
老天爷大发慈悲风调雨顺时,农人能多收两斗口粮,多扯一身花布。一旦雨水不调和时,连养活一家老少都难,人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身处泥潭,纵是想学个手艺谋条生路,那也难比登天。
有本事的老师傅们,哪个不是把看家本领捂得严严实实,外人休想窥探分毫,只把一身技艺传给子孙後代,恨不得世代传承。
如他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穷小子,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不得连娶妻生子都是个问题。
他无疑是幸运的,先是跟着苏木哥去了镇上,长了许多见识,待人接物大有长进。後又承蒙已故父亲的恩荫,跟着他生前的故旧去府城闯荡,谋一条出路。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也结交了许多知交好友,如今回乡後得以寻一处营生,安身立命站稳脚跟。
耳旁清脆的说话声还在继续:“……青叶,你还需要香囊吗,我给你绣一个香囊吧,或者帕子也行?”
“不用啦,这些小玩意儿我自己绣也行,反正又不是拿去卖钱。”
张玉自顾说得热闹:“也对,这些老掉牙的物件确实不稀罕,哎……有了,青叶,我也给你做一柄团扇吧。
像富家小姐那样的扇子,小巧玲珑,比咱们家常用的大蒲扇袖珍多了,咱们青叶皮子这麽白,捏一把团扇肯定好看。”
青叶被夸地眉开眼笑:“不用瞎忙活,你是我侄女儿,我帮你不是应该的吗?”
“那我这个小辈孝敬长辈也是应该的呀,你说是不是,青叶小姑母?”
小女娘们的嬉戏笑闹洒落在僻静的巷道,如百灵鸟儿悦耳动听,明亮的阳光略过她们的头顶,在身後投下一道浓重的剪影。
高挑的青年嘴角含笑懒懒散散跟在後头,踩着影子的轮廓慢条斯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