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给叶儿洗澡,洗好後一锅水也开了,正好给你用。”
“嗯!”杏娘随口应了一声,脱下罩衣左右拍打。
忙碌了一上午,大冷的天出了一身汗,浑身灰扑扑油尘满面,是该狠狠搓洗一通。更何况辞旧迎新,大年夜本就该洗去旧年的尘埃,穿新衣过新年。
待杏娘散着湿头发出来倒水时,房里的地面已能踩出烂泥巴。
她深吸一口气,大过年的何必找不痛快,干脆眼不见为净走到竈房烘湿发。
丛孝刚给两个老人提了热水到房里,正往锅里倒洗干净的米粒,此时早已过了晌午饭时间,等全家梳洗一通就该吃团年饭了。
青叶的头发已然烤干,毛糙糙披散在肩头,乌黑柔软,正伸着两只手在竈膛口烤火。
见她娘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顿时扭过身子就想往外跑。
一只大手从後头薅住了衣领,“跑什麽跑?给你擦香膏子还不乐意,旁人想要还没有呢。”
伸出一根手指从瓷瓶里扣一小坨白生生的脂膏抹在女儿脸上,罩住大手就是一顿揉搓。等她撒了手,青叶大喘一口气,死里逃生般躲到一边。
杏娘又掏了香脂细细抹在脸上,满是不解地说:“这可是你外祖父亲手制的,解燥润肤,外头人想买还没有呢。涂在脸上多舒服,你怎地就不想抹呢,见天地能躲就躲。”
冷天里的寒风似刀子,把人露在外头的手脸割裂成一块块,干枯起皮,若是烤了火更是不成个样子,飞起的皮屑竖在脸上如同荆棘,惨不忍睹。
有点闲钱又爱悄的年轻小媳妇,无不咬牙舍一串钱买一瓶胭脂,指望着过年时脸上不至于太难看,维持些许体面。
“哪里舒服了,抹在脸上紧绷绷的,我不喜欢。”青叶嘟囔着表示不满。
“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杏娘对女儿的抗议充耳不闻,两个臭小子她还舍不得给他们抹呢,家里有此待遇者唯母女二人。
也是,半大的女童还不到爱美的年纪,对于亲娘的一片缱绻之心视若无睹,等到了二八年华不用人教,自个就攒了银钱买脂粉。
一锅饭煮好铲进木盆,杏娘挽了发髻着手最後的两道菜。
打过霜的白菜苔鲜嫩无比,甘甜多汁,连外皮都不用撕,折成两段下锅清炒,加了蒜末後就可出锅。蒸菜的汁水勾芡了一小锅,鱼丶肉都可以浇上。
灭了竈膛里的馀火,炖罐里的猪蹄丶鸡肉也该舀出来了。
天色仍是阴沉沉的,时辰已到了後半晌,村子里零星响起爆竹声。左邻右舍手脚快的,也挑了鞭炮放起来,“噼里啪啦”,响彻天际。
听到丛家的三个小童耳朵里,心里一阵痒痒,急得越发跳脚。
只恨爹娘爷奶手脚太慢,拖累了他们家的放鞭炮时辰,落到了後头。
丛三老爷老两口收拾妥当走到後院,父子两个把堂屋当中的四方桌收拾干净。丛孝跟媳妇穿梭着把菜盘子端到桌上,真个是荤素俱全,香气四溢。
除开两个炖的硬菜,鱼是本地人的团年饭上必不可少的。靠水吃水,吃鱼的日子能从年头排到年尾,尽管如此,鱼也是吃不腻的。
团年饭更是不可或缺,讲究的就是个年年有馀,富贵有馀。
丛家的饭桌上就有两道用鱼做的菜,一条红烧鳊鱼,搭配切成丝的莴笋,一条淋了汁水的蒸翘嘴鱼。
另一道蒸菜就有点特别了,杏娘别出心裁用红薯块配肉片撒了米粉上锅蒸,味道如何尚不可知,想来有肉在也差不到哪里去。
卤菜也各捡了一点拼装成两盘,只在锅里过了一道油,热气腾腾才好下口。另外的蛋皮肉丸汤丶蒜苗炒腊肉就不一一赘述,总之一桌十个菜挤得热闹非凡,引人垂涎欲滴。
丛三老爷正了衣冠一脸肃穆,立在堂屋的神龛前点上香烛插入香炉,又取了黄表焚烧,嘴里不忘念念有词祷告,缅怀先祖,求祖宗庇佑。
黄表烧尽後留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黑片,风一吹就散了,飘落出屋子。
丛三老爷满意点头,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喊後辈们过来磕。
“都过来给祖宗磕头,保佑咱们家的小家夥平安和顺,无灾无病。”
丛孝已取了鞭炮在门前场地上摆了长长的一条,引线点燃後撒腿往屋里跑,才迈进门槛,震耳的爆竹声轰然响起。
“自家的鞭炮就是响,瞧这动静,保准是这条垄上声音最大的。”他无不得意地弯起嘴角。
喧嚣的爆竹声持续了片刻,猛一停下时竟有一瞬的异常寂静。场地上灰尘四起,夹杂着鞭炮的碎纸屑,空气里满是呛鼻的硝烟味,一阵阵烧焦的气息传扬开来。
躲在门後面的青皮瞅准时机,躬着小身子就往门外冲,被他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给提了回来。
“先别急,等吃了团年饭,爹帮你一起找哑炮。”
一串爆竹燃放後总有那麽几个没响的小鞭,在灰烬里找哑炮成了孩童们的最爱,香条上点火後扔出去,不失为一种英勇无畏的气派,尤其受男孩们的推崇。
丛孝在外头见多识广,甚样稀奇的事没听过,却是知晓这般玩法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