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信带着儿子也跟了过来,表孝心的事是必须要做的,族谱族规可不是摆设,除此之外,唾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丛孝照例带上闺女,还是那句话,谁也没有规定女娃不能祭拜祖宗,都是表孝心,先祖们还能不收女娃们烧的纸钱不成?
到了祖坟所在地,点香烧纸钱磕头叩拜,男人们爬上坟堆清理杂草丶树根。见土堆似乎比去年小了不少,拿出带来的铁锹把底下的土挖了扣在顶上。
如此打理一番,两个连在一起的坟堆顿时光溜丶齐整,一看就知後人用了心的。不是那等无人祭拜的孤魂野鬼,大过年的连个香火都吃不着。
丛三老爷满意地捋胡须,放过一挂鞭炮後,亲手在坟包上插上纸灯笼,点上蜡烛。
微弱的灯火在夜色中摇曳闪烁,明暗不定,因着有纸遮挡,冷冽的寒风想方设法从缝隙钻入,试图扑灭这陡然冒出来的明亮。
昏黄的火苗缥缈摇摆,眼看着被压得弯了腰肢,瘦成细细的一条,这是要熄灭了?
下一刻,“噗嗤”火苗暴涨,又肥硕圆润如一片柳叶。
青叶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熄就好,眼皮上落下一片冰凉,她擡手抚摸,“爹爹,下雪了。”
漫天的雪粒子悄无声息落下来,晶莹剔透,冰凉彻骨。
“好了,”丛三老爷一挥手,“灯笼点亮了,咱们回家吧,太爷丶太奶们也能跟着亮光回家团圆了。”
几人转身往回走,此时天已经黑了,从祖坟到家的路由小走到大,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丛孝右手抱起大儿子,左手牵着女儿,小儿子在老爷子怀里,几人脚步匆匆,疾步回家。
路上碰到给六太爷送灯的丛其等人,大夥结伴一起走,丛三老爷问了明天“拜新年”的各项事宜,知晓一切准备妥当後松了一口气。
六太爷丧事的最後一件大事了,办得圆满不出纰漏才好。
路上遇到其他给祖先送灯的村人,有放爆竹的,上香的,说笑寒暄,一时之间,荒凉的田野在这片夜色中显得格外热闹。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远近的坟堆处飘散,如同先人的魂魄重回人间,跟着血脉至亲一起回家团年。
……
到家的几人一碗姜汤灌下肚,冻得哆哆嗦嗦,牙齿打颤的身子才舒展暖和。
丛孝捧着小碗感叹:“看样子这雪要落一个晚上了,明儿的席面够呛,这冷嗖嗖的怎麽下水洗菜丶洗碗,手都能给冻僵咯?”
他扭头嘱咐媳妇:“咱家离得近,你明天早起过去占个好位置,烧火是抢不到了,切菜还是可以的,谁切不是切。”
“没你说的那麽夸张。”杏娘哭笑不得。
“明天来得人即便没有办丧事时多,五丶六桌肯定是跑不了的。要洗的菜丶碗何止堆成山,要真用冷水洗,别说手指头冻僵,断掉都有可能,谁还愿意干?”
她含着笑意继续道:“办红白喜事的人家都是用大锅烧开水兑成温水洗,非但不冷,叫热水泡得浑身舒坦,暖洋洋的,比坐在竈膛前烧火也不差什麽了,至少比切冷冰冰的菜好。”
“那你还是去切菜吧,洗一天菜丶碗,手都能给泡皱。切菜还能呆在竈房里,冷了就去烤一把火,便宜得很。”
一席话说得衆人都笑起来,老两口说起年轻时给别家帮忙的趣事。
天太热了,头天晚上买的肉坏了,主家又舍不得扔,于是隔天全部亲朋宾客吃略带馊味的肉丸子。
多多的倒酱油和醋,吃席的人挤眉弄眼地说没喝过这麽酸的醋汤,大热天的这是给大夥降燥麽?
殊不知是为了掩盖坏肉的异味。
又或者是,主家安排不周,蒸的木桶饭不够吃,一桌八个菜都快吃完了,续饭的海碗还是空的,人人饿得敲筷子打碗的催促。
急得帮工的团团转,指使主家去邻里先借一盆米饭救急,过了眼前的难关再说。
饭来了菜却吃个精光,没法子,操起菜盘子倒汁水,囫囵吃几口了事,再等下去连汤汁都没了。
一场大事办下来,主家面上无光,便是帮工都受牵连,说她们掌不了事,人人窝一肚子火。乡里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好心好意去帮忙,还叫人说嘴不利索,当真是有理无处伸冤。
遇上这种主家只得自认倒霉,下回擦亮眼睛吧!
一家子坐在堂屋说笑逗趣,桌子上摆着花生丶瓜子丶苕皮子等零嘴。年饭吃得晚,现下也不太饿,正好就着热茶吃干果打发时间。
夜渐深重,三个孩子撑不住早靠在爹娘怀里打起盹,睡得东倒西歪,口水横流。丛孝跟媳妇把孩子们抱到床上,脱衣服盖被子掖好,忙活完出来接着守岁。
外头的大雪仍在窸窣窣往下落,寂静无声,原野上覆盖了一层白纱,杳无人烟。
堂屋里点了油灯,在这寒冷寂寥的冬夜,越发显得苍凉如水。
陈氏婆媳两个最先受不住,守到一半回房安歇,手脚冰凉坐在堂屋,实在冷得紧。又过了一会,丛孝看他老子闭着眼睛,小鸡啄米似得直点头,也把他劝回屋睡觉。
丛孝打起精神喝一碗热茶,在堂屋里转着圈得踱步,好容易守到子时过半,村子里零星响起鞭炮的声音。
丛孝在神龛前烧过黄表上香,又去屋门前放了一挂鞭炮,快手快脚跑回房间。
不一时传出女人嘟囔嫌弃的呓语,伴随着或远或近的爆竹,人们沉入香甜梦乡,新的一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