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丛孝和李家都是心胸宽广之人,他人爱说就说去呗,只要不碍着他们便是。
杨氏在丛家住了几回,跟这条垄上的大娘丶婶子们打得火热。
她是个随和的性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摆出一副笑脸善于倾听的模样,人就忍不住往她跟前凑。加之为人大方爽快,时常请邻居们吃点心丶喝果酒的,妇人们对她再没有二话。
跟陈氏一对比,越发显得她抠搜小气,难登大雅之堂。
如此得人意的一个老太太怎麽摊上了这般不匹配的亲家,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得亏陈氏人缘不好,没人跑到她跟前嚼舌根,否则非得气出个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不可。杨氏性情如何干她屁事,两亲家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怎地还比到她的头上来?
这才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陈氏婆媳俩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没沾到半点好处不说,还惹了一身的鱼腥味,叫人嫌弃了一把,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非但如此,因着杨氏的和蔼可亲,以礼待人,给她闺女在这条垄上很是刷了一拨好感。
直到如今还有上了年纪的老婶路上碰了头,随口问候一句:“你娘近来可好?要是空闲了过来走走亲戚,这是亲闺女家,又不是外处……
想当初我跟你娘好着呢,这都多久没见面了,可是想得慌。”
……
随着年岁的增长,杏娘每每想起往事,总有一种看外人般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年轻时怎地如此不中用,堪称抓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也不知道有什麽好怕的?
以如今的眼光来看,陈氏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心里的想头打眼一望便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实在不足为虑。
林氏即便难缠,那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不会轻易得罪人,也不会轻易与人结仇。与她交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谁也别指望跟她深交。
她当初怎麽会混成那样一副凄惨的得行,如今的杏娘依旧想不通。
不过自打开了心窍,与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倒是领悟了一二。
无非是从闺阁少女陡然成为庄户媳妇,步子迈得太大,前脚还没站稳後脚便急着离地,慌乱间差了节奏,可不就要摔个大马趴。
想来陈氏初嫁人时也不似现下的油盐不进,林氏刚进丛家门也分不清哪块菜地是自家的。
如同这世间的万千妇人,十几岁离家时,谁能想到往後会把日子过成何种面目,或许心想事成,事事如意,更过的则是面目全非。
好在杏娘有一对靠山爹娘,好在他们愿意托举着她,好在她足够争气,终是活出了个人样。
杏娘心下慷慨连连,自我嘉许:可见她着实是个心软之人,年轻时在婆母丶嫂子手里吃过如此多苦头,眼下竟然还能在一个屋檐下共处。
她的心胸之宽广,气魄之豁达,可见一斑,便是官府给她颁发表彰的牌匾,那也是当得起的……
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说,若是两个老人能两家分一分就好了。她家供养公爹,婆母正好打包送给林氏,若是如此……
杏娘只怕在梦里都能乐得笑出声,这辈子圆满了,再没有什麽遗憾。
不过想也知道不可能,她家跟公婆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要是翻了船,谁都逃不脱,全都要掉进水里灌一肚子水。
哎,世事两难全,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若是万事能随人意,那也就不叫人世了。
这边厢杏娘唏嘘自个对婆母的仁慈,那边厢婆母陈氏已是磨刀霍霍向曾经的小绵羊杏娘,就不知这场母老虎之争谁将成为山中之王。
当天傍晚散了牌,丛孝三个到底过来朱青水家帮着收拾丶打扫庭院。
落雪丶浮叶清理干净,枯枝丶稻草合着雪水结成硕大的冰块,只得先擡到角落化冰。等去了雪水晾在屋檐底下阴干,过一段时间便能撇断当柴烧。
一切打理妥当後整个院子看着清爽了不少,只是连廊上少了挡雨的顶棚,雨雪天气难免打湿鞋袜。
这却是没办法的事,如今这个天气砍树都费劲,只能等开春了再整治。
回到家的杏娘无精打采,眉眼无神,人活在这个世上,要想过得好就得向前看,不能沉溺往事。可那些旧事不是你说不想,它就不存在了,它们永远潜伏在记忆的最深处,最晦暗的角落。
偶一记起,哀伤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年少时的困境再一次笼罩头顶,那样窒息丶压抑,一时心绪翻滚难平。既怜惜丶心疼彼时的自己,又格外愤恨当下的始作俑者。
杏娘也不知道是恨婆母多一些,还是应该怨怪丈夫的远走他乡,亦或者责怪自个的懦弱无能。但是人总归是利己的,舍不得责骂自己,就必须迁怒他人。
如同一粒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不多时,水面恢复如初,然而水底下的暗流涌动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