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也怔愣了一瞬,咀嚼明显变慢,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杏娘咽下嘴里的红薯,欢快回道:“不用,是娘说想吃我煮的苕,我想着简单的很,又不是什麽多难做的稀罕玩意。
难得娘提了要求,我总要满足她老人家才好,正好孩子们不在家,咱们几个大人尽情吃个够。”
陈氏充耳不闻,低着头专心致志啃碗里的红薯,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丛孝哑然,怪道一大早催着他把孩子送往岳家,原是在这等着呢。看来媳妇这回气得狠了,对自个都毫不心慈手软,这是以身入局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不知道他娘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害得他们父子两跟着一起遭罪?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寂静如一潭死水,饭後难兄难弟二人组不约而同地重聚牛棚。
“爹,我娘她老人家又怎麽得罪我媳妇了,我才回来几天,吃苕吃得够够的了。现下不是荒年,咱家也还没落魄到那个程度,我就想吃几顿正常饭菜,不是嗝啊丶屁啊放个没完的苕。”
谁能懂他的落差,昨晚上媳妇的缱绻深情还在脑海里不断回味,眼下熟悉的红薯味已充斥他的五脏庙府,且一整天都难以消散。
红薯这个东西吃多了实在叫人坐卧不宁,心神不定,过日子不是这麽个过法。
丛三老爷哪里知道,他要是能弄清楚个中原委,他也不是丛三老爷了。
左不过是昨天烤火出的纰漏,没见他大儿子一家回去後就没露过面,他老人家虽然憨厚老实,到底不是个傻子。
他是没听明白那些个拐了十七八个弯,花里胡哨丶假模假式的话,从这一点来说,丛三老爷跟杏娘如出一辙。
可喜的是,杏娘如今的城府与日俱长,不但能听懂人家的言外之意,还能反骂回去,不使自个受一丁点气。
丛三老爷就没指望了,眼看着几十年过去还是老样子,可以预见的未来改变不大,一辈子也就这麽过来了。
丛三老爷闹不明白老婆子跟儿媳唱的哪出戏,但也不会把昨天的对话复述给小儿子听。
没见他儿媳已经气得想跟婆母同归于尽了吗,要是再添一个气得七窍生烟的小儿子……这个家的日子没法过了。
老人家的声音更加凄凉委屈:“你才吃了一顿就叫苦连天,我们三个早上吃的就是水煮苕,晚饭估摸着也跑不了,我吭声了吗?
我看晚上这顿可以免了,吃了比空着肚子更难受,夜里胸口梗的着实不是滋味……我的儿啊,要是明天早上你爹没起床,指不定一把老骨头已经凉透了。
你记得推开房门给我料理後事,虽说冷天气味不大,可人死讲究个入土为安,老这麽放在家里不是个事……”
丛孝:“……”
他就不该找他爹诉苦,好歹他年轻力壮还扛得住,他爹眼见就要去掉半条命。如今连後事都拿出来安排,由此可见丛三老爷的凄惨境遇远超自个。
诉苦的对象比自家还悲伤,这苦也就诉不下去了。
且丛三老爷之前是畏妻如虎,如今又加了个畏儿媳如虎,更甚者儿媳比老虎可怕,上升成了能取人性命的母夜叉。
阎罗殿里的黑白无常来了都得给他媳妇让道,这如何能忍?
他媳妇虽说脾气大了点,可那是为人爽利,直来直往,怎麽到他爹的嘴里就成了玉面罗刹?
既然他爹不想说出缘由,丛孝只得抽丝剥茧,从源头找起,总得还他媳妇一个清白。
“爹,您先等等。”丛孝打断丛三老爷的喋喋不休,这麽抱怨下去说到天黑也没个完。
“我回来时娘还好好的,怎地这些天格外暴躁易怒,你俩好歹一起过了几十年,总能看出一丝半点的苗头吧?”
“苗头?什麽苗头,你娘的脾气一向不大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她为着什麽生气?”丛三老爷一脸茫然,他是真的不知道老婆子闹的哪出。
“……”丛孝深吸一口气,耐心诱导。
“您仔细想想,娘虽说平日里不大爱笑,可也不会见人就喷火,整天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我看她头顶都快冒烟了。我俩倒是无所谓,她撒火就让她撒,这不是撞我媳妇头上了麽……
我媳妇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如今越发能干利索,交际手段样样不差。她不去找旁人的茬已是阿弥陀佛,怎会容忍别人欺到她的头上?
娘还当她是初嫁人的小媳妇呢,比起心计丶手腕,娘哪样都不占上风,怎地就偏偏爱跟我媳妇过不去?”
杏年刚进门那几年也就罢了,生性单纯,不通人事。
刚从闺阁里的娇小姐嫁为人妇,柴米油盐一窍不通。自然是婆母说什麽便是什麽,彼时陈氏尚且能拿捏儿媳一二,如今多少年过去了,怎还会干净如一张白纸?
也就陈氏长年累月在家里称王称霸惯了,毫无长进不说,以为旁人都跟自个一样,还想着拿之前的那一套对付儿媳。
要不怎麽这条垄上的大娘丶婶子看陈氏不顺眼,这就是个好日子过腻歪了,时不时想找点事的懒婆娘。
偏就是这般的人又生了两个好儿子,挣钱养家半点不用人操心,你说气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