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没看见我那几个嫂子的脸色,个个挤眉弄眼,想笑又不敢。亲女儿尚且如此,我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我娘在儿媳面前怎麽擡得起头?”
杏娘摇头叹息:“这确实是个糊涂蛋,你也不用想那麽多,她是什麽性子你嫂子心里清楚得很,挨不着你娘。她的事你少掺和,得了好她不念你的情,出了岔子第一个找你算账,你妹是个狠人。”
翠枝苦笑一声:“她就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主,我算是看清了,往後也不必抱指望。看在我娘的份上,亲姐妹之间来往走动,往後……往後的事,看情形吧!”
在娘家不好说的话此时发泄出来,翠枝的郁气稍解,擡起手帮着扒拉菜叶子。
“七嫂可真细心,菜叶上连颗沙子都没有。”
“吃到嘴里的东西不弄干净,只想想就膈应得慌。又不是多难的事,就是繁琐了些,左右现下还不忙……”
……
丛孝回家时不但给女儿带了甜甜的果子,还给媳妇买了她心心念念的香瓜种子。
“我听说这个种子结的香瓜又多又甜,仔细照料能结一个多月的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今年试一试。”
杏娘小心接过油纸包裹的种子,心里思量园子里哪里能辟出一个角落,耳边传来小崽子们欢呼雀跃的惊喜叫嚷。她失笑摇头,家里孩子最欢乐的时光永远是他们爹回家的那一刻。
杏娘还在琢磨菜园子里的各项菜蔬安排,云娘先一步找上门。
“杏娘,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你说行我就做,若是不成也不要紧。”
原来自打杏娘跟她公爹当了一年的小摊贩,勉强把这门小生意支楞起来,云娘眼热不已。赚钱多少无所谓,至少开了个好头,日後也有个奔头。
不比她家,人口倒是多,可一味地指着田里刨食挣钱,太过单一。
同样的吃苦受累,风吹日晒,两者的境遇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她是没有做酱的好手艺,可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我想跟你做笔交易,你卖酱要买红辣椒,可否先紧着我家的买?你若是同意我今年就多种辣椒苗,你要多少我种多少,价格可以低于市价。
若是你用不了那麽多辣椒也没关系,反正盐多酱不坏,我自家留着吃也是一样的,你看怎麽样?”
云娘说完忐忑地看着杏娘,这也是这个年节里她想了很久才拿定的主意。
初时犹豫不定,同是乡间的农妇,又是相隔不远的邻里,她倒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那些不知根底的怕不是要嚼舌根,说她周云娘脸皮奇厚不知羞,技不如人等语。
她自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公婆面前尚且不肯低头,哪受得了这个?
可只要想到两个女儿一天天长大,要想找个好婆家,嫁妆就不能寒酸……为了儿女,再没有什麽不肯低头的,左不过是些酸言醋语,她得了好处总得忍受些恶言。
即便是杏娘,出门在外哪有事事如意的。
听她说明来意,杏娘明媚一笑,携了她的手坐到凳子上,“我当是个什麽事,原来是这个,嫂子这麽一说倒是提醒了我。
反正是要买辣椒的,与其便宜了镇上摆摊的外人,还不如实惠乡邻,有钱大家一起赚。至于你说的价钱,咱们就按照市价来,别说什麽高呀低呀的。
亲兄弟明算账,谁也不占谁便宜,真要计较起来倒是我得了好处,省了运辣椒的船资,我还巴不得呢。还有辣椒苗,咱们是得商量一番,我去年……”
杏娘的态度极大地鼓舞了云娘,在她轻声细语的陈述中,云娘一颗如同飘在激流里上下沉浮的心慢慢安稳,渐渐平静。
幸好,她赌了一把,幸好,杏娘是个心善之人。
春耕是忙碌的,热闹是必不可少的,自打分了家,丛孝家倒成了这条垄上最快收工的一户,甚至超过了人手衆多的老朱家。
临到尾声,全家上下松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缓,还差了几分水田的秧没栽,一个下午的功夫估摸着差不多。
晌午饭吃得慢悠悠,还有闲情逸致说一嘴今年的雨水少,开年好似没下过几场暴雨,沟里的水快露了底。他们家田少沾光,便是踩水也比别家少费了多少功夫等等。
丛孝家就有一辆龙骨水车,用于旱时取水,可手摇也可脚踏,这还是当初丛孝学成归来时给家里添的第一个物件。被丛三老爷当成祖宗一样的对待,在丛家的地位仅次于老水牛,其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丛三老爷向来是个大方的庄稼老汉,邻里之间互通有无是常有的事。
然而家里的这两样物什不是谁想借就能借到手的,经过多年观察丶考究,择出二丶三家人品丶心性各方面都不错的才肯点头。
不是那等子借了别家物件往死里折腾,颇有一股“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的架势。
这般的人家从三老爷是不屑搭理的,不论是活的水牛也好,还是死物水车也罢。
在他老人家看来,但凡是珍贵的物件就应该一视同仁,慎重待之,不能说不是自家的就胡乱糟蹋。
物品的贵重在于它本身,而不是它属于谁,不得不说,越是朴实无华的人越发能体会到惜物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