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事关青叶,愿不愿意慷慨解囊是杏娘的事,跟她半点挨不着。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杏娘冷哼一声,淡淡道:“我的嫁妆大姐倒是盘点得一清二楚,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不过大姐怕是贵人事忙忘了一桩事,先前咱两家合夥做生意时,大姐欠了我家十两银子,欠条还好生生在我的陪嫁箱子底下压着。”
她笑得跟朵花似得直视丛娟:“现下大姐家如此兴旺,眼看着外甥女也前程似锦,家里更上一层楼。想必大姐也不差我家的这点单薄债务,不知道姐姐丶姐夫打算什麽时候还债?
有了这钱我跟七哥才好替儿女们谋划,还望姐姐成全。至于利息嘛……到底亲戚一场,定是要比钱庄的息钱便宜个一文半厘的,这也是应有之意,不知大姐意下如何?”
如今的杏娘可没耐心应付家里的这些个蛇蝎鬼怪,心情好时奉陪少许打发时间,只当瞧个乐子。
歪主意要是敢打到她的头上,她可不会客气,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击。撕破脸皮怕什麽,人家都不怕,她有什麽好顾忌的。
越是脸皮薄念着情分,旁人越是蹬鼻子上脸,一巴掌挥过去才过瘾。
丛娟听了这话鼻子险些给气歪,她本打算回娘家出一次大大的风头,顺便给杏娘下一把鈎子。
杏娘要是心动咬了饵,这里头能做的手脚可就多了,只费些口舌的事,说不定能得一柱钱财。
丛娟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仿佛白花花的银两只要她愿意即唾手可得。不成想杏娘这般阴险狡诈,不咬鈎便罢了,反而倒打一耙想蒙她的银子,简直痴人说梦。
当下紧绷着脸恨声道:“弟妹说笑了,我家什麽情况你不清楚?
老老少少一窝子人挤一间破屋子,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次给荷花走动的花销还是借的利钱。弟妹要我还钱是逼我们全家去死,我死了大夥都安逸……”
扣不出银钱,丛娟又开始她的那一套泼皮无赖招数,一口咬定要钱没有,要命只管拿去。
杏娘冷哼一声翻一个白眼,牵了女儿的手回房,丛娟愿意登台献丑唱大戏,她还不乐意听呢。
那些老掉牙的说辞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不可闻,不过“欠条”这把尚方宝剑确实好使。丛娟要再敢在她面前出幺蛾子,她就一剑刺过去,看谁先熬不住。
回到房里,杏娘牵了女儿的手做到桌旁,“别听你姑妈的一派胡言,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安好心。学徒岂是那麽好当的,当牛做马还是轻的,有那心狠的师傅能把人折磨得脱掉一层皮,比个长工还不如。
你爹当初跟人学手艺,头几年叫人使唤得团团转不敢吱声,端茶倒水丶洗衣煮饭哪样不做。不仅如此,师傅们处处提防着他,要使唤他做事了才肯漏两手,这般苦熬了好几年才摸到点门道。
你爹的运道算是好的,寺庙的工事不断师傅衆多,十几年下来他也学了一身本事。若非如此,咱们家跟你大伯一分家,怕是全家老小都得饿死。
当学徒哪是那麽容易的事,你别担心,即便去不了镇上,娘也会给你挑一户好人家,置办一份厚厚的嫁妆,日子过得舒心自在才是最要紧的。”
女儿日渐长大,杏娘开始有意识培养她的人情往来,日常处事。
说清楚今天的事,一来是怕女儿听信外人之言,以为爹娘只疼儿子不管女儿,母女间起嫌隙。
二来是安女儿的心,她们家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可给女儿准备一份像样的嫁妆还是绰绰有馀的。
她年轻时吃过大亏,初嫁人不通俗事,被人耍得团团转,如今想来依旧不可思议:当初怎地笨成那样,前尘往事仿佛隔了一辈子,她如今心思通透,精明干练,才算是一个合格的当家主妇。
女儿性子绵柔软糯,不如她少时的顽劣调皮,若再养得天真乖巧丶单纯不知事,怕是日後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给人数钱。
杏娘在家做姑娘时,杨氏没少苦口婆心教导世事人情。
可她哪里听得进去,向来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嗯嗯啊啊敷衍了事。
杨氏住嘴喝口水的功夫,她转头撒丫子就冲出了家门。水沟里的野莲蓬还等着她去摘呢,她娘说的话可谓是燕过水无痕,没有留下半点印记。
好在李老爷子声名在外,杏娘又是个泼辣性子,杨氏想着女儿再怎麽也不会挨打受欺辱,便也没有狠心拘束她,由着她上蹿下跳,宛若泼猴。
养儿方知父母恩,如今杏娘当了娘亲,方才体会到她娘的一片缱绻之心,殷殷之情。
对着女儿那双明亮无邪的圆眼睛,脸上的绒毛如园子里桃树上结的毛桃,婴儿肥的脸蛋鼓胀胀一团稚气,典型的只长个子不长心眼。
杏娘恨不得把自个当初吃过的亏丶上过的当,一股脑全塞进她脑子里,好叫她不要重蹈覆辙。
可旧事说起来繁冗琐碎,说来说去无非是些鸡毛蒜皮丶鸡零狗碎的勾当,实在当不得大道理来讲。
所以平日里家里遇了事,或是垄上哪户人家起了争执,杏娘就拉了女儿回房细细地给她讲一遍。是非对错丶孰是孰非断不明白,可受欺负是万万不能的,宁可叫人怕,也不要自个咽窝囊气。
青叶懵懂地点头,既然娘说当学徒是个苦差事,她当然不会羡慕表姐啦!
反正娘又不会骗她,她只要听娘的话就是了,再说她也舍不得离开爹娘去镇上给人当学徒,这样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