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岁的增长,何梅很能体会到她娘的失落和不甘。同是庄户媳妇,她娘自问并不比丛家七婶差,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在农事上她娘更吃得了苦,受得了磨难。
可世事不是你能吃苦丶忍受磋磨,日子就能变好。
因着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帮衬,夫家也不得力,她娘只能在眼前的这一方水土挣扎求存。
至于儿女们的前程却是有心无力,纵使心气高比日月,没有那登云梯,也上不去九重天。
“青叶,你日後发达了可不能把咱们给忘了,听说刘家教学徒织绸呢,那可是绸啊!我只在街上见人穿过,柔软光滑,漂亮极了,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你要是学会了织绸,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往後可得提携咱们一把。”
堂姐丛凤也来凑热闹,打趣小堂妹富贵了可别把小姐妹们忘到後脑勺。
青叶的小圆脸微微泛红,飘飘然有些得意,一改先前的萎靡,“凤姐你又笑话我,哪里就到了那一步,我还什麽都不会呢,我爹说要我先进去试试。”
却是隐了下一句:试了不行的话就回家,小小少女也是要面子的。
女孩们围成一圈聊得欢快,青叶心里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最初听到荷花表姐进刘家的消息,她是毫无感触的,她娘再一劝说,青叶更是无所谓。
不成想峰回路转,她爹说要送她去刘家当学徒,彼时的青叶满心不情愿。
在家里住得好好的,她不想去给人家当牛做马,那得多累啊!
此时经小姐妹们一通艳羡,青叶後知後觉意识到进刘家是件天大的好事。如若不然,怎麽人人抢着想进去,惊叹她爹的神通广大,她的好运道。
青叶兴奋得脸颊通红,两眼放光,裂开的嘴角就没合拢过。
这一幅模样刺痛了何家的小女儿,何竹佯装好奇的问道。
“青叶,听说给人当学徒必须手脚麻利有眼色,端茶倒水要及时,洗衣服倒尿桶也不能耽误。得跟丫鬟一样伺候师傅,师傅满意了才愿意教导一二,若不然就是个干粗活的仆人。”
青叶脸色一僵,“我爹说刘家不一样,不用做这些杂活。”
“那你爹肯定是骗你的,谁家当学徒都是这般过来的,听说你爹爹当初也是给人当小厮忙前跑後,才得了机会跟去府城。你去镇上打听一圈就知道了,学徒就是给人当奴仆。
听说有些人家的学徒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只得跟牛挤在一个棚里凑合。吃不饱穿不暖,还有没出师就被磋磨死了的。啧啧,爹娘後悔得眼睛哭瞎了也于事无补,学徒死了主家可不用担干系。”
何竹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又触碰到青叶内心的隐痛。
亲娘先打了底子,虽说被爹给否认了,可她心里到底忐忑不安,只不过面上强装淡定罢了。此时被何竹说透隐忧,内心不免又是一阵害怕。
她脸上的笑意消融,呐呐不知道如何辩解。
丛凤却是个泼辣性子,直言不讳道:“怕什麽,刘家是大户人家,哪会差了丫鬟奴仆伺候?退一万步说,只要能学会织绸,便是给人当丫鬟我也是愿意的。
咱们在家打猪草丶干农活也没比当丫鬟好到哪里去,人家还有月钱呢,咱们可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青叶感激地朝她笑笑,却是无心再说只言片语,只坐在一旁听她们闲聊。
等到黄昏时分女孩们各自回家,何梅不满的教训小妹:“青叶本就是个憨傻不知事的,你何苦撩拨她犯愁,专门往她心窝捅刀子。她去不去刘家都跟咱们没关系,你这不是徒惹是非?”
“跟我有什麽关系?”何竹一脸无所谓,冷漠地道。
“我又没说什麽,当学徒是个什麽境况大夥都知道,我只是说出来罢了。要是出了什麽岔子,那也是她自个的问题,别想找我背黑锅。”
说完一扭身往後院走去,懒得搭理她大姐,气得何梅干瞪眼。
她这个小妹跟青叶同年出生,只差着月份,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处得不好不坏。
她们家虽说比不得丛七婶家富裕,可何竹因着是小女儿,上头有两个姐姐撑着,打小也是没吃过什麽大苦头。
自晓事後,小妹就爱比着青叶过活,吃喝穿戴无不喜欢较量一番。
可每每都是自讨苦吃,偶尔能胜一两次,如此一来心里更是不服气。姐妹多的人家历来心眼子多,她们家也不例外,她小妹更是生了一肚子鬼主意。
家常过日子不如青叶,平日里相处时便喜欢在言语上打压她。
青叶家就她一个女孩,她娘又是个疼爱孩子的,她便养成了憨厚的性子,浑身上下的心眼怕是不敌小妹的零头。
可小妮子只是年岁小不通世事,又不是个真傻的,时日一长也琢磨出些许意味。
于是渐渐疏远了小妹,跟她姑妈家的张玉凑成了一对,两个一起打猪草丶放牛丶做农活。
小妹只知道一味的争强好胜,却不知自打她家搭上了丛七婶做买卖,她娘干劲满满丶精神十足。再挣个两年便能给她置一份体面的嫁妆,等她嫁了人接着给二妹凑。
为此她们娘俩都很感激七婶,可小妹却偏偏跟青叶杠上了,何梅长叹一口气,愣了片刻後走去竈房。
像她娘说的那样:人最怕的不是穷,而是不知足,也不知她小妹什麽时候能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