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两个儿子也是各有优劣,老大做事稳重可靠,一步一个脚印不跑偏,却少了些灵动。
小儿子活泼好动,走还不稳当就想着跑了,一门心思琢磨奇思妙想的榫卯接头,灵巧是够了,又缺了实打实的下苦功夫。
不过丛孝心里很满足,金无赤金,人无完人,哪有那麽多天赋异禀?
不都是一日日打磨,划伤了无数次手指头磨炼出来的,懂事了自然知晓怎麽养活妻儿。
他指点了儿子们几句,转过身走进竈房,炊烟袅袅,辛辣扑鼻,媳妇正在锅旁边炒菜,擡头扫了他一样。
“什麽事这麽要紧非得现在说,一头湿发顶在脑袋上很舒服?还不过来烤干。”
丛孝紧走几步坐到竈膛口,昏黄的火光映在脸上暖融融的。
“不碍事,已经用布巾子擦得半干,才洗了澡也不觉得冷。”
杏娘舀了姜汤递给他,“喝吧,去去寒气,等会子吃饭的时候多喝点汤。”
丛三老爷正在堂屋里查看农具,这是老人家每次农忙前的必做清单,哪件损坏了可以提前找补,免得紧要关头耽误时间。
陈氏窝在房里也不知道做什麽,一个上午就没见冒头。
此时四下里无人,正适合两口子说私房话。
杏娘说出心里打好的腹稿:“你说大哥打小没做过农活,这次春耕你把他家田给拾掇了,行,这回我认了。总不能过两天要栽秧了,他还跟个废物一样赖在家里,指望你给他们家栽吧?”
男人端着碗的手一顿,慢吞吞喝完姜汤,喉咙呛得火辣辣地疼,眉头一皱,无暇他顾。
杏娘嗓音一沉:“问你话呢,别给我装傻,你要是再腿长脚长跑去别家帮忙,那你就去她家过去吧!你这麽菩萨心肠,我这小小的家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带着儿女们自会过活。”
丛孝烦躁地一抹脸,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我愿意?我也不想去帮忙,可……”
他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可我大哥现下半点指望不上,大嫂一个妇人,文哥儿还没成家,这两个在田里吭哧吭哧蚂蚁搬家似地挪动,我这个当人小叔的能眼睁睁的干看着?”
“怎麽不能?我这个当人小婶的就能。”杏娘硬声道,手里的瓢一甩,桶里水花四溅。
“当初分家时抢家産多厉害,一肚子阴谋诡计全使在亲兄弟丶亲爹娘身上。盘算珠子打得滴溜溜转,田亩抢到手,老人扔过墙,这样的人怎麽有脸活在世上?
如今好了,镇上的体面大老爷混不下去了,又回过头求分道扬镳的兄弟帮衬。你就这麽贱麽,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这麽乐意当他家长工?”
许是气得狠了,杏娘破口大骂,恨他心软不争气。
丛孝沉默低下头,不知道能说什麽,也不知道怎麽说。他怎麽这麽倒霉,一个大哥,一个大姐,全给他摊上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专门把他往死里坑。
去年还没进腊月,大哥一家从镇里搬回乡下,当时他还奇怪了一把:怎麽回来这麽早,学里不是腊月中旬才放假吗?
奇怪归奇怪,大哥一家三口回了村里也跟镇上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关着两扇大门,丛孝也就懒得打探。
现下他的名声在周边乡邻间传开,除开农忙,平日里也不得闲,整日与木头丶刨子为伍,天气好的时候也会被人请去砌砖墙丶抹白灰。
忙东忙西,渐渐在这一亩三分地站稳脚跟,挣的银子虽然没有外出做工多,可一家子老少都在跟前,倒也填补了这点遗憾。
直到年後他才听到了一点风声,他哥镇上的教书先生给人顶了。
据说是一个比他哥小了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当年考童生的案首,不论从哪方面看,那人的前程都强于他哥。
东家理所当然乐意结交更有前途的年轻人,对方来谋生计,便毫不留情把丛信辞了。
丛孝听了後直呲牙花子,小地方的人就是这麽不讲究,可他也不是什麽地主乡绅了不起的人物,也没那个能耐帮他哥说两句话,技不如人,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他哥在老家还有几十亩良田,经营得当过日子没问题。
哪成想丛信回到乡下跟变了个人似得,一蹶不振,镇日喝得醉醺醺任事不理,妻儿也扔在了一旁不管不顾。
丛三老爷跟丛孝找他谈了好几次,希望他振作精神,从头来过,家里还有这麽多地呢,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可对丛信来说,失了镇上的差事重新做回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他这一生便没有了任何指望,活着只剩了一张臭皮囊,远不如醉生梦死来得痛快。
每次说着说着,丛信头一歪打起了呼噜,这两人也就说不下去了。
回到老家的林氏倒是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自作主张从族人那里拿回来十亩田,打算自耕自种当作一家三口的日常嚼用。
想法没问题,做法也没问题,就是做事的人有很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