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树上落下来两只麻雀,圆滚滚的小身子在绿叶枝丫间跳跃,叽叽喳喳,热闹喧哗。可这份闹腾丝毫闯不进她如死水一潭的心口,泛不起一丝涟漪。
按理说她应该过得很好才对,村子里那麽多姐姐妹妹,只有她嫁到了镇上。
不用像她们那样整日整夜杵在田里晒得没个人样,年节里碰了面,哪个不说她跟出嫁前一模一样,嫩得能掐出水来。
卫氏如衆星捧月般在姐妹中出足了风头,个个艳羡丶眼红,可人的命天注定,心里发酸也没办法,谁叫她命好呢?
然而卫氏并不快乐,她时常觉得身处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身不由己,上下沉浮。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入万丈深渊,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她勤俭持家,孝顺公婆,扶持夫君养育小儿,她想做好每一件事,想讨好每一个人。
可似乎人人都对她不满意,婆婆看她不顺眼,如今连个面子情都懒得装了,爹娘又嫌她老实无用,帮衬不了家里。
卫氏不知道怎麽办,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身心俱疲。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的地面被一寸寸照亮,亮光进一步阴影退一步,一进一退,步步逼近,直至整片泥巴地亮堂如新。
卫氏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准备晌午的饭食,也不知道两个小家夥在房间干什麽,嫡亲表兄弟可得好好相处,日後可都是帮手。
她走到前院正要推开虚掩的房门,猛不丁一声尖锐的童音传了出来。
“我奶奶说了,你们李家的田亩丶宅院丶银钱将来都是我的,你爹的医术也是我卫家的。你以後就是个小乞丐婆,小野种,哈哈,穿得破破烂烂跪在地上,伸手向人讨饭吃。”
卫氏如遭雷击,从头到脚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伸出的手颤抖得如同筛糠。
透过房门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看到儿子小小的身子倔强地背对着她站着,愤怒大喊:“你说谎,我爹爹教我看书写字丶背医书,我才不要当乞丐婆,我要当大夫。”
最初两个小兄弟玩得好好的,骑竹马丶捉迷藏……
四岁的卫满银到底是乡野之地长大的,外头跑惯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施展不开,难免就有点不耐烦,吵闹着要回家。
比他大了一岁的官哥儿极有当主人的自觉,娘亲交代他好好陪表弟玩耍,他便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想招儿。
看表弟玩腻了这些小把戏,又献宝似的掏出他压箱底的小宝贝。
九连环已是玩得炉火纯青,跟表弟演示了一遍如何解环和复原,卫满银好奇地接过,叮叮当当左右扒拉。
官哥儿松一口气,兀自拿了孔明锁在一旁拆解。这可是爹爹才给他买的小玩意,他还没摸透窍门,这几日正在兴头上,天天拿在手上琢磨。
九连环的玩法并不复杂,弄懂了步骤重复操作即可,却是需要极强的耐心。
卫满银哪里玩得来这个,三两下解不开便怒火冲天,手一扬摔到地上:“什麽破烂玩意,叮铃哐当吵死人。”
眼一转又看上表哥手里的新家夥,表哥这样宝贝喜爱,一定比这个好玩。手一伸就要抢:“这是什麽东西?我要玩这个,给我!”
卫满银是卫家小弟的头生子,家里最小的一个,因着跟卫老娘长得最像,也最得她的宠爱。
养成了个蛮狠丶霸道的性子,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不顺他的意就倒在地上撒泼打滚。
这要是个知晓规矩礼仪的人家,小小年纪这样泼皮无赖耍滑头,长大了还了得?
当长辈的少不得一顿巴掌拍上身,不把这个混账性子改好不算完。
卫老娘可倒好,只说自家小孙子活泼机灵胆气壮,竟然半点不觉得荒唐。
泼点怎麽了,在外头不吃亏呀,再说了,他们卫家如今在村子里可不是什麽谁都能踩一脚的小蚂蚁。
她的好大女婿可是镇上响当当的坐堂大夫,谁不给他们卫家两三分面子?
自家人不吃亏就成,至于打了人那也是白打。
官哥儿正在拆解的紧要关头,忙侧过身子避到一旁:“等一下,马上就好,等一下,很快的。”
卫满银才不管他说什麽,扑上来就是一顿抢,官哥儿自然不肯相让。两个小家夥较着蛮劲争夺,不一时便缠绕丶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