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臣弟记事起,太後便视臣弟与母妃为眼中,自不知是为何故,或许是当年先帝更宠爱母妃吧……”顾元琛道,声色中有些不屑的意味。
“只是,如今成王败寇……她已做了太後安享晚年,却依旧针对臣弟,便更无从揣测了。”
顾元珩怒火骤起,却朗声笑道:“成王败寇?好啊!说的真好,好一个成王败寇啊!这些年你心中一直装着这四个字,对吗?”
面对天子雷霆之怒,顾元琛竟帝笑了一声,略整了衣袍,平静说道:“皇兄不要多心,臣弟只是对太後不满罢了。”
他觉得身子变得很沉,在刹那之间,更觉身心俱疲,想要一走了之,可是他似乎永远都做不成那个一走了之的人。
他不能走,他心知自己是为姜眉之事被天子召入宫中,他也必须要为姜眉留下。
“入春以来,朝中暗流涌动,臣弟觉察似有人暗结珠胎,屡屡挑拨,意图搅扰朝政,此前臣弟遇刺,皇兄遇刺,再至此与先皇後容貌相似的乡野女子,恐怕皆是有意为之……皇兄可是也对此心怀疑虑?”
他所言之事,顾元珩自然了然于胸,可是如今在盛怒之下来看,不过都是巧言答辩罢了。
“是啊,你倒是勤勉,只要有朝堂之上有半点风吹草动,你都不忘上书陈情一番,撇清关系。”
“臣弟只是诉说实情,避免旁人曲解罢了。”
“呵,看来依你之见,是朕昏聩,受人狐媚不辨忠良,更不念手足之情了?”
顾元珩声量不高,威压却瞬间笼罩大殿。
陛下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冯金与何永春也觉察出事态不对,提袍跪在了殿阶下,顾元琛却依旧坐在一旁,身形恍惚,全然不顾天子之怒。
或许他自己都不觉察,他是有意要逼迫天子将怒气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的……
“臣弟绝无此意。”
顾元琛按了按眉心缓解眼痛,续道:昔年皇兄与先皇後伉俪情深,而後阴阳两隔,臣弟亦为此深感惋惜。如今皇兄觅得相似之人以慰相思,只要其身家清白,便并不不妥。若真有细作,就发落个干净,臣弟不过是为了皇兄考量,希望为皇兄分忧。”
他仰起脸,循着声音的方向面对顾元珩。
隔着层层布巾,隔着天子与王爷的距离,顾元珩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这个弟弟此时的神色,他的唇瓣不由得颤抖起来,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凸暴。
“为朕分忧?顾元琛!你只当今日朕召你进宫是为了同你说笑吗?”
顾元珩怒将一个茶盏掼碎在地,碎片四溅,厉声命顾元琛跪下回话,冯金和何永春慌忙退出内殿。
顾元琛起身,没了何永春的搀扶,他孤身一人陷入了黑暗和混沌之中,直到踩到摔碎的茶盏,才後退一步,提袍跪下。
“现在只有朕与你了。”
“……臣弟不明白。”天子的声音自他头顶压下,冰冷刺骨。
“朕才出定州便遇歹人行刺,偏生是你府中出来的旧人!天下还有这等巧合!”
“此事臣弟不是早已修书禀明麽?他虽曾为臣弟所用,可是最终被驱离王府,其後受何人驱遣,为何行刺皇兄,臣弟不知。”
顾元珩步下玉阶,于方才顾元珩落座之处停留,望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沉声道:“为了查他,朕的人用了不少力气,也查到了你府上不干不净的事,从前你府上一位仆婢说,你豢养过一个哑女——”
顾元琛呼吸一滞,努力保持着身形,挺直脊背。
“那仆婢说,你对那女子乃是精心照料,百般呵护,甚至不许无关之人近前。”
顾元琛似是不解,问道:“是有此人,那又如何?”
“她是何许人也,要你如此保护,还不许让外人得见?”
“去岁冬,臣弟曾在京城外遇刺,日行刺之人虽为臣弟擒获诛杀,却不曾捉住其同夥,查明此哑女乃是那同夥的亲妹,故而将其囚于王府,乃是以此女为饵之意。”
“哦,是吗?那她如今何在?”
“仍在王府。”
顾元珩沉思片刻,又问:“那同夥可曾擒获?”
“不曾。”
顾元珩冷笑道:“你一向精明,算无遗策,怎麽在此事上失了手?”
“并非是臣弟无能,皇兄可还记得赵相之妻于相府被歹人奸杀,此案至今未破?”
顾元珩不禁蹙眉,默了片刻道:“……记得。”
“此案疑似此人所为,亡命之徒,无暇顾及亲眷,便不再出现。”
“倒是能自圆其说,”顾元珩语带讥讽,“照此说来,皆是朕多疑,冤枉你了?可你府上那老仆还说,你本欲杀那哑女,最终却只施以严刑,而後还给了她不少治伤的名贵药物,特别是愈伤疗痕的药膏,是因此女另有他用——”
顾元珩回忆起与姜眉初见,回想起两人在小宅中的相知相伴,耳鬓厮磨的过往,心底却一阵阵倍感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