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只是面上的和悦罢了。
他瞧着觥筹舞乐,看着两相依偎的敏王夫妇,只觉得心中刺痛不已。
他从来不算认可敏王的这位异族王妃,可是今日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一瞬间,顾元珩竟有些恍惚。
敏王妃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正坐于顾元琪身侧,紧紧抱着他夫君的手臂。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敏感,故而在衆人面前从来都是低垂着眼眸,只有看向自己丈夫时,才一展笑颜,眼眸深邃明亮。
顾元珩方才见到过她的,见过她在马背上开弓挽箭的飒爽之姿。
他便想到了姜眉。
若她在此……若小眉如今也在此,该有多好。
以她那身不凡武艺,定然不会逊色任何人。
她本也能如敏王妃一般,满心欢喜地前来,在这山林之中纵马驰骋,与他一同狩猎,而今也能坐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喜悦的。
元琪的两个小郡主那般可爱,若是他和小眉二人的孩子也能生下,能平安长大,今日又会是何等幸福,会否能拥有这般温情呢?
顾元珩仰面饮下一盏温酒,眼中竟含了一闪而过的泪光。
他在想什麽?
只是一番再不可及的奢望罢了。
几乎是同时,顾元琛冰冷的目光亦落在敏王夫妇身上。
自己的四哥只是轻咳了一声,他的王妃便向倚靠地更紧了一些,为他关切地抚着後背。
顾元琪不过微微擡手,他的爱妻就为他递上了一方手帕,在衆人不注意的地方温柔地为他擦拭额际。
自方才说过那番话之後,敏王就一直将敏王妃半护在身後,为她布菜,在桌下握紧她的手安抚。
那般默契,那般再普通不过的夫妻温情。
他顾元琛都看在眼里。
他顾元琛本也应当有的!
眉儿!他的眉儿!
这是他无数孤寂的夜里反复在心底描摹了无数次的场景!
昔日的爱恋在此前化为幽幽恨意,又化为道不尽的遗憾,而今更是与这夫妻情好的画面一同淬炼成两柄匕首,刺入他的眼底,生要将他一双眼睛剜出才肯罢休。
顾元琛握着酒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妒忌悔恨,混杂着无边悲凉,酸涩之意猛地涌上喉间。
他这哀怨的目光显然是惊到了顾元琪,当即将王妃护得更紧,因幼年不快之事,他素来害怕这位幼弟。
顾元琛却先举杯,开口声色冷淡异常:“陛下大度,本王却没有容人雅量,这杯酒,不能敬四哥——便敬给王妃娘娘吧!”
他笑得极为难看,仰头便将盏中辛辣的酒一饮而尽。
敏王夫妇二人便更是坐立难安。
“皇兄,”顾元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人耳中,“这杯酒是敬您的,臣弟今日运气不佳,未能拔得头筹,看来那赐婚的圣旨,臣弟是无福领受了。”
顾元珩正因敏王夫妇思念起姜眉,心绪不宁,闻言眉心骤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声道:“朕既应你,便不会食言。”
“莫再醉饮,也当心你的眼睛。”
顾元珩叮咛了一句,便沉默了下来,方才强挂在面上的笑意更显僵哀。
看着敏王夫妇,才知道何为恩爱的夫妻。
他想到行宫中的皇後,他的小眉。
小眉说不再怨恨他了,当真麽?
顾元珩不敢想了。
他沉寂下来,顾元琛亦然,气氛不免有些低压,何永春紧盯着顾元琛的手,只待王爷下达起兵之势。
却不知为何,顾元琛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不断地饮酒。
他想到了昨日姜眉的话,心绪纷乱。
觥筹交错间,一道身着禁军服饰风尘仆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天子身侧。
那是面色惨白如纸的袁戍岳,他甚至忘了全礼,径直凑到顾元珩耳边,用惊恐的声音急速低语。
天子脸上那抹强撑的笑意瞬间消散了,他木然转过头,看到来人满面痛惜地垂下了头,猛地从御座上起身,动作之大,险些掀翻面前的案几。
“你……你说什麽!你放肆!”
他一把攥住袁戍岳的衣襟,声音颤抖,眼眸间瞬间崩裂出无数血丝。
“你敢欺瞒朕!不可能……不可能,皇後究竟怎麽了!谁指使你的,谁让你与朕说这些的!”
袁戍岳扑通一声跪倒,以头抢地,带着哭腔回禀。
这一次,声音清晰地传入了离天子最近的几位宗亲重臣耳中,自然包括顾元琛。
“陛下,陛下您节哀啊!行宫玉芙殿午後突起了一场大火,是皇後娘娘!也不知……不知她为何要自焚……宫人未能将她救出,火势扑灭之时,娘娘已经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