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美人说着,便要去依偎在顾元珩怀中,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挡下了,又想擡手去抚那剑,却被轻轻挽着手臂带到了偏殿小榻上。
“让朕好好看看你,小眉。”
顾元珩安抚着她躺下,含着泪诉说连日来的思念及悔恨,更回忆起从前之事,别是两人最初相见的点点滴滴。
“袁戍岳当日将你的剑寻回来,朕原是想送你一把更好的宝剑……可是有一日小怜对朕说起你那夜救她的情形,朕便还是想为你重新锻补好,朕知道你不需要上好的兵器……你便是最好的,可是——”
他抚着吴美人的额头,哀声说道:“可是朕做了错事,伤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吴美人听他说了许多不为旁人知晓的秘密,心下却愈发惊惶,这姜皇後到底不是一般人,从前竟是这般与陛下相遇的,还有那孩子……当真是陛下打掉的?
她强自镇定,顺着话头柔声道:“陛下,臣妾如今附在吴美人的身上,吴美人还能生养的……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顾元珩忽然不说话了,只是轻轻拍抚着她的手背,看着她静静安睡,并未有叫她侍寝的意思。
吴美人熬了许久,并未听到有什麽动静,才装出从噩梦中惊醒的模样,便听到顾元珩在黑暗中淡淡地安抚道:“安心睡吧,小眉,朕在的,朕会陪着你,不会再叫你一个人担惊受怕,夜里离你而去。”
她只好继续装睡,熬到了约二更时,听到身边约有一些响动,以为陛下终于歇下了。
睁开眼,却看到灯烛燃尽,顾元珩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在朦胧的夜色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手中握紧那柄剑。
“小眉,快睡吧。”
吴美人的身子颤抖起来,也忘记了装出姜眉的嗓音,声色妩媚了几分,强颜欢笑起来。
“陛下……您,您不累麽,怎麽只让臣妾安睡?”
“小眉她从不自称臣妾的,改过来。”
他笑道,在幽暗的夜里,那笑容不见半分温情,只有阴鸷的刺骨寒意。
“陛下,陛——”
“朕叫你改过来。”
声色依旧平淡,却迫压得人窒息
吴美人如何知道姜皇後生前在陛下面前用什麽自称,听到这样的语气,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下了小榻,抱着他的腿哀求不已,将何人安排她这样做交代得一清二楚。
顾元珩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子,这蛮是惊惧的神色,这般拙劣的所谓引魂之术,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可是这不过是他应得的嘲弄啊。
他曾经是如何眼盲心瞎,当初遇到姜眉时,竟连自己的心都看不分明,把对他一心一意毫无保留的小眉当做素心的替代,知道两人再不复当初才幡然醒悟。
所以小眉恨他啊!
他不是求什麽慰藉的,他想起姜眉如何一动不动任由烈火烧灼她的身体,何其决绝,便恨自己,他任由这群蠢货来做这蠢事——
却不过是嘲弄他这个薄情的人罢了。
吴美人看他神色愈发阴冷,哀求声也愈发可怜,甚至口不择言地说道:“陛下只把嫔妾当个物件便是,我再不敢再假冒皇後娘娘了,嫔妾不敢了!”
“今後您若想起嫔妾,嫔妾便来侍奉您,若是您不愿见到,嫔妾也不会来烦扰您,求您了陛下,饶嫔妾一命吧!嫔妾当真是心慕陛下,才做了这般糊涂之事的!”
原是想饶她一命的,听到这些话,顾元珩便猛地回想起秋狩前几日面对他含着笑意的姜眉。
他当时怎会一丝不察她的心绪呢,怎麽就任由她万念皆断,任由她去死呢!
冯金和侍人们听到偏殿内的哀求声,想起几日前那几个玄道的下场,只觉心惊肉跳,却也不敢乱动,听到了陛下传唤才敢进去。
“给她体面,谁指使她,谁教她假扮皇後,都查清楚,凡牵涉其中着一律腰斩,不必再来回禀朕。”
吴美人惨叫着被拖了下去,她被赐了体面,白绫勒在她的脖颈上,她哭不出来叫不出来,当真变成姜皇後那般沙哑的嗓音了。
一夜未眠。
第二日上朝前,顾元珩似是骤然想起了什麽,冷声问起冯金,问这几个女子是何时被纳入後宫的。
不待冯金回答,他愤愤道:“是顾元琛!当时小眉才失了孩子,他便入宫来,对朕说皇後今後恐无依靠,让朕为以後早做打算!”
他越想越恨,眼中泛起血丝,咬牙道:“当日他竟还敢趁朕昏迷,假传太後旨意禁足她!”
“顾元琛呢?他这几日定是开怀了吧!去!传朕旨意,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向皇後赔罪吗?让他去皇後陵前跪着赔罪!”
*
天子的旨意忽然传来,也不知是当喜还是当忧,或许只是让心急如焚的洪英与何永春稍稍安心了些。
虽不知陛下为何无端迁怒,可王爷不必再整夜守着那焦尸了。
顾元琛依旨被带走,跪在皇後陵前,青石冰冷,总有寒意窜上,催诱着他的寒疾。
只有身边侍卫离去,四下寂静无人时,才能卸下自己强撑着的骄矜神色,身形垮散,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痛哭。
他思念眉儿,思念成疾,故而才冒死把眉儿从这坟墓里带出去,想要日夜陪伴在她身边。
可是如今他又被迫回来这里,守着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空荡陵墓,再度与他失而复得的眉儿两相分离。
定是眉儿还恨着他,要惩罚他的。
故而被罚思过三日期满,顾元琛回到王府,非但没有半分清醒,反而变本加厉,更是日夜扎守在那小院里,更加疯魔地守着他的眉儿,不停对那焦尸倾诉,乞求那尸体能给他一个回应,仿佛只要他足够诚心忏悔,就能听到眉儿对他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