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故人说不定再熬个几年,顾元琛也就死……
第二日初一,姜眉迟迟未起,周云知她身子不好,便也没去打扰,约至正午也没见人下楼,心下生疑,怕姜眉翻窗跑了,便去看望,这才发觉姜眉额间发烫,意识昏沉着,竟是起了低烧。
正月初一的时候郎中是最难请的,周云忙为她穿拢好衣裳,叫倪维来看。
倪维在医馆谋生过,粗通医理,仔细探过脉息,确认只是昨夜着了风寒,并无大碍。
“她同我一样中过那个毒,应当比我还严重些,就只是昨夜吹了凉风受风寒了?”周云忧心问道。
倪维想起从前见过周云胭虿散发作时的模样,犹觉惊骇,不敢粗断,又确认了一遍,的确只是低烧。
“她应当同你一样解过毒了,云姐,你别担心了,我去给她煎剂柴胡来,等会儿她若是起不来,我便给你们把饭菜送楼上。
“你可别恼我,”周云心下稍安,与他玩笑道,“我们两人算不上姐妹,却也是故交,这几日我可就先冷落倪老板了——”
倪维笑着抱了抱她,便出去了。
周云坐回小榻边抚着姜眉的额头,问她可有不舒服。
姜眉意识不清,嗓子也干紧着,答不出话来,周云虽想问她如何解了身上的胭虿散,见此情状,也只得按下话头。
正欲为她掖好被角,却见一个绣工精巧的小布袋自她松开的掌中掉出来。
周云心头猛地一沉,想起胭虿散若是未发作,或是才服用了不久,脉象的确如常人一般平稳。
她以为姜眉如今还在靠胭虿散度日,眼泪霎时奔涌而出,她颤抖着拾起那小布袋,缓缓解开。
却见里面却并非是预想中的药粉,仅套着另一枚素色小囊,内里放着半抔干土,附着两页被叠得齐整的信纸。
过了许久,周云才步履沉重地下了楼。
倪维见她神色恍惚,眼圈泛红,忙放下切了一半的萝卜,上前将她拥住,连声询问。
“我才知道……她先前有过一个孩子,”周云语声哽咽道,“昨日她同我说了那麽多遭受的罪,却没有说这个孩子。”
她当真不知,姜眉一人究竟默默吞下了多少苦楚。
“啊,那孩子在哪里?是小子还是姑娘?我这就套车去接!”
周云苦笑摇头:“傻瓜,是没能生下来的孩子。”
转而便笑意隐去,只馀目光低徊。
她沉默片刻,忽又问道:“你可听说过敬王爷的事,他是因何触怒了陛下,被派去戍边的?我虽才从京城那边回来,却都听得不真切,市井间很是威压,对此事也讳莫如深,没人敢议论……”
倪维凝神一想,倒还真听几个自定州来的行商说起。
“听说是四年前还都的时候,敬王爷和陛下谁登基都有道理,便僵持了许久,险些要打起来,最後是敬王爷放手了皇位,自那之後两人就一直争斗着……”
“好像就是去年秋天,姜皇後忽然就薨逝了,就是那个才册封了两个月不到就自尽了的,说是敬王爷从前不喜欢这个姜皇後,多有冲撞冒犯,陛下就让他去给姜皇後守灵了几日,他手底下的人风声鹤唳的,就忽然把他从前想要谋反的事抖出来了,不过也没有证据。”
倪维听着有些愤愤,不满道:“既然没有证据,那便是陛下寻由头削权罢了,要我看,当年本就该是敬王爷登基,他在的时候,东昌何等繁华,溧阳也远比现在富庶,瞧这几年,天下成了什麽样子!”
“原是这样……”周云喃喃低语。
“唉,只听说今年冬天鹿州那一带自立冬起就成日下大雪,冰雹鸡蛋大,王爷当年真就该先镇守住京畿,再去北伐追杀乌厌术齐,便不会是今日下场了。”
他转身去看竈上炖着的鱼,周云默然独立,只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午後喝了药,姜眉退了烧,便起强撑着起来了。
她家在溧阳城外,还有些农务要做,与周云约好元宵前再聚,便告辞离去。
周云倚门望着那渐行渐远,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几番欲唤,终是缄口。
姜眉若已决意放下前尘,自己又何必再提起呢……若她不曾忘了,故而留着那信,再与她说起远边之事,也不过是让她伤心难过。
罢了,说不定再熬个几年,顾元琛也就死了,死了,也就忘怀了。
*
风啸如刀,虽是正月初一,可本就不适宜人在寒冬常住的燕州关城,此刻更不见半分佳节喜气,俨然是一座黑寂的冰窟,别是最低处的中院,似要被风雪摧垮一般。
虽烧着三个炭盆,可寒风自窗棂缝隙悄然钻入,将那点微弱的暖意淹没,只馀下冰凉的烟气。
顾元琛裹着一件玄色大氅蜷缩在榻上,身上虽覆着好几层皮褥,却仍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天寒地冻,寒疾便更是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他肺腑生疼,关节处被人敲砸一般的钝痛从未止歇。
他紧闭着眼,面色是一种被久囚阴牢一般不见天日的青白,唯有颧骨处泛着些低烧带来的潮红。
“王爷,王爷您醒一醒……”
迷蒙中,他听见有人推门而入,行至近前轻唤着他。
顾元琛费力地擡起沉重的眼皮,看清了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