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麽行!末将此次前来,就是要接您回燕州城内的!”
顾元琛默了片刻,艰难地擡手,在他肩甲上轻轻一拍。
“不了,本王此时形容不堪,不想被许多人……待明日好些,再行离开吧。”
闫骢闻言一怔,眼中已经含了泪水,他不再多言,命人又擡进了两个暖炉,让两个家仆留下照料,再三叮嘱,方痛心离去。
房门合拢,将寒凉与一切声响隔绝在外,屋内重归寂静。
顾元琛强撑的气力瞬间消散,痛苦的呻吟与喘息再也压抑不住,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
他在昏沉与短暂的清醒间反复挣扎,直至这一次病痛暂时消散退去,却不知下一次又是何时来临。
将手探入枕下,顾元琛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的丸药早就吃尽了,他却将瓶子留下。
因为眉儿曾将这药瓶从他手中夺走,挽着他在风雪中向生而去,却也会心疼他难忍捱受病痛,将此药还给他。
那时他便下定决心,不再担忧这纠缠了他多年的寒疾,不再吃这只救一时的庸药。
可是还未等到下一个冬天,他的眉儿就不在了。
顾元琛才觉自己枕边濡湿了。
北地的冬天,原是这样漫长的,从前有眉儿在身边,竟是浑然不觉的。
房门合拢,将寒凉与一切声响隔绝在外,屋内重归寂静。
姜眉回到她那间临溪水的草屋,放下背篓,屋内四壁空荡,清简朴素,一灯如豆。
她拨了拨盆中微弱的炭火,火星噼啪一声,旋即又黯了下去。
客栈中的温暖,与周云重逢的惊喜,乃至高府墙头那片刻快意,而今都黯然消散。
馀下的,便是她自己看不清摸不透的心绪,她抱起了在竈台边睡着的黄面老猫,蜷缩在了小榻上。
姜眉忽觉自己枕边湿了。
她原是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了盛宁三年的冬天。
如今看来,她还不曾放下,只会在每个冬日,不尽回想。
*
再见到姜眉,便是正月十二,周云此前说要带她去东昌看花灯,行了约两日车,终于在元宵当夜,到达了名满天下的南都——东昌。
两人从前未窨楼所控制,所见最繁盛处莫过于京城。然京城饱经战火,纵有重建之象,终究难比这承平百年的东昌古城。
火树银花,笙歌彻夜,姜眉挽着周云,穿梭于流光溢彩的灯海之间,看漫天烟火盛放如昼,心底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恹恹。
她与顾元琛相处的日子,算来很短,在那些为数不多他不被政务军务缠身的光景里,他总会同她提起东昌。
提及此处,他眼眸间总会流转着与他有些不相称的光彩,便如今夜元宵佳节,漫天灯花绚烂。
“怎麽了,瞧你一路上都没精神,身子不舒服?”
周云欲买个香囊,才同摊主讲了许久价,转身一看,姜眉便不见了,竟然就呆呆站在方才周云松开她手的地方,原地失神,不免觉得好笑。
姜眉的视线自远处最高的彩楼上收回,缓缓摇头。
“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巧了,我倒也真有些往事要同你说,”周云轻叹一声道,“路上没提,是见你心情不错,既然你如今心情也不大好,便告诉你吧。”
“什麽事?”
两人寻了处卖元宵的小摊坐下,各要了一碗,桂花清甜,蜜豆软糯。
周云舀起一颗,并未送入口中,只是看着碗中袅袅白气,低声道:“回益州前,我曾见过纪凌错,那时应当是小雪後不久,还是他告诉我,你死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我瞧着他那模样,当真是不好,没了武功,手脚也不大利索了。”
姜眉握着汤匙的手指猛地一震,垂下了眼眸,霎时间目中噙满泪水。
那般一走了之,终究还是对不起阿错的,可那也是唯一能让他从顾元琛手中活下来的办法了,姜眉并不想牵累他。
“我问他今後打算做什麽……他说想要为你报仇。”
“为什麽?”
姜眉猛地擡头,眼中满是不解与痛楚。
“我都已经死了!他为什麽还不能放下?为什麽!”
她仿佛也在不断地诘问自己,为何偏偏忘不掉顾元琛,忘不掉那些已是前尘旧梦的事。
周云料到她的反应,轻笑道:“我知道你听了定然难过,心中要惦记着,可又想若是不告诉你,今後错过了什麽,他死了,或是你不在了,只怕有遗憾——做个决定吧,要不要告诉他,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