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围,姜眉再一次立于东昌城郊江畔,寒风侵肤,荒山寂寥,若忆前生,凄情蒙蒙,心碎难弥;若望前路,却不知身向何处,抛不下一身尘埃,满心惘然。
她放声哭泣,小腹中又是一阵翻涌,跪在江边干呕起来,直至吐出腥黑的浊液,那是胭虿散的馀毒……
原来,此前还不算解了毒吗?
姜眉盯着自己满是污泥与腥血的掌心,复想起自己假死逃离行宫的前夜,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只是这一次,她吐出的是鲜血。
“你为什麽要如此对我!”
她对着寒风哭喊着,又忽然凄凄笑起来,笑过之後,便是绝望。
姜眉想起顾元琛的脸,便觉得恨他,她宁愿自己从没遇到过他,希望当时自己一剑杀了他。
好恨。
为什麽要对她有情,为什麽要来招惹她?
既然伤她至深,让她痛苦流泪,又为何不能只是利用她,恨她,憎恶她,反而偏偏留下许多欢情之时,留下无尽遗恨——
反让她忘不掉他!
江面之上,一舟飘摇,又响起今晨的清冽笛声,忽漫沉吟,陡焉掩抑,千种离愁,万种悲哀……
那船越来越近,一个年老渔人停船,站在船头询问了几声,不见应答,便下了船,搀扶起瘫软在水边的姜眉,问她为何如此伤心哭泣。
姜眉茫然,不知如何应答,不知从何说起。
老人便带她上船,带她看这凄迷的江景夜色,复为她吹奏起方才的曲子。
姜眉止了哭声,问这是什麽曲子,那老渔人却也不知,只道是祖辈父辈传下来的,没有名字。
“却是这般让人伤心难抑,”姜眉呢喃道,“只叫人想起不由己愿生于世间,历经苦辛,却仍不知前路……”
老渔人闻此言忽然拊掌大笑:“好好好!说的真好,不想这世上竟还能再有老夫一个知己,十一年前,也有人曾对老夫说过一样的话,若非他是一个男子,当真以为是故人重逢了。”
“故人?同我说过一样的话?”
“是啊。”
老渔人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轻声道:“那时他说世间多苦辛,人却被强带来这世上,非从己心,若遇父母不慈,便更是受苦,他恨自己生于世上,却又恨如今不得不活下来,前路晦暗,满心惶恐。”
“……他定是经历了许多艰难。”
姜眉轻声叹息着,却忽然想起了顾元琛,想起自己当日曾咒骂他,说他不该活在世上,一时身形泣耸,却再也落不下一滴眼泪。
“想来是的,故人说甚是喜欢这曲子,向老夫讨要了曲谱,言道待他了却未竟之事,便来寻老夫同奏,唉,可惜这位故人太忙碌,今时今日,更是我这闲散之人不可攀附了。”
“既然与您有约,想必他还会来的。”
姜眉痴痴听他诉说着往事,忽然劝道,似是料定了什麽一般。。
“或许有一日吧……小娘子,老夫也将这曲谱送与你,你也莫要再伤怀了,人生终是苦短情长,放下更好,放不下,便为了自己寻个了结。”
姜眉在舟中坐了许久,忽见到不远处江边一座道观灯火稀明,风携来香火的暖气,檐铃依依,便请渔人在那里放她下船。
“唉,真是像故人啊。”
渔人感叹道,撑船远去了。
夜已深了,小道士本已要闭观了,却见到姜眉孤零零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落入一片浓抑的阴影之中。
便劝道:“姑娘是要来求什麽,明日再来不好麽?”
姜眉垂着眸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我应当求什麽呢?”
她不知自己要求问谁,更不知道要求问什麽。
小道士瞧这女子衣裙上全是泥水,面色也惨淡,怜悯不已,以为是想来做居士避世修行的,便将姜眉引进门内,叫师父来见。
女真人来了,瞧了姜眉一眼,便让徒儿不必多问,也不同姜眉多话,给了她三炷香,让姜眉进完香後自行离开便是。
“年节不好,赋税严苛,咱们观中不收人了,何况这是小地方,收不得娘子这样的人,娘子还有未竟之事,便是强留在此处,也不能静心修养的。”
姜眉喃喃问道:“我是什麽样的人?”
“娘子若是有一日知道了答案,当是已了却尘缘,自可来此修行。”
沉默许久,姜眉指着中庭栖依满祈幡的檫木,说她想为一人求挂一幡。
女真人瞧她满目伤怀,叹了一声,领她到旁,取来一条红幡,问她是求为何人,所求为何。
“我的仇人……他如今身在边关,边关冷寒,他身子不好,最畏寒冷,我想求他平安,不要被疾病所扰……”
“好一个仇人。”
女真人淡淡笑了笑,又问写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