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珩只是静静听她诉说完了所有乞求之语,没有回应,而後默然离开了。
冯金见宗馥芬哭得几乎脱力,于心不忍,待天子离开,上前搀扶,也告知了她顾元琛就在偏殿。
最终,顾元珩没有杀他,也给足了他体面,只是称北境不宁,让顾元琛前往燕州镇守,戍边卫国,归期未定。
或许就是永远了。
宗馥芬看着榻上面无血色丶眼神空洞的顾元琛,心疼不已,抚着他的肩膀,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她愈发不安起来,惶恐悔恨,甚至怀疑自己当日帮助姜眉用那般悲烈的办法惨死骗过顾元琛,是否是她做错了。
记得姜眉曾对她说过,不想让顾元琛兵变,不想看他成功後被世人唾骂,也不想看他失败後获罪身死,她说自己时日无多,既然从前的误会都已解开,也不念了,只盼顾元琛馀生安好便是。
为何明明是想要一个好的结果,却偏偏是成了这样,让谁人都不能得安宁。
她曾叮嘱姜眉,一旦离开定州城,在南方安定下来,便要向她暗中回信,却迟迟没有等到结果。
宗馥芬担心姜眉出事,也担心顾元琛熬不过北境苦寒,最终埋骨他乡。
若真如此,她想赎的罪,只怕是永生永世都难以赎清了。
*
宗馥芬将顾元琛送回王府时,冯金与何永春早已得了消息,虽自身亦被软禁在府,心下却只焦灼着王爷安危。此刻见人虽归来,却形容憔悴,恍若隔世,两人再也忍不住,皆哭出了声。
可是顾元琛却仍是神色木然,只略作安抚。
“芬儿。”他转向一旁仍在掩面低泣的宗馥芬,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头,“多谢,今後回京,你便多在公主府中住着,少入宫吧,别再想着太後和顾怀乐了。”
宗馥芬想答话,泪水却更加汹涌,终于支撑不住,哭倒在小榻前,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抓紧他不想让顾元琛离开。
“好了,有什麽可哭的,本王又不是不曾去过北边的……”
顾元琛平静地说着,忽然侧过头一阵剧烈咳嗽,掌心皆是血点。
前往北边……似乎还是去岁之事。
去岁是盛宁三年,寒灾酷烈,先于京畿而发,後定州,青州遇灾,直至举国上下被烈雪覆盖,生灵俱灭,饿殍遍野。
去岁严冬,当真是漫长,似乎就是今岁此深秋之时,忽然寒风骤临,白雪四寐,直至来年春日。
北境的寒冬,则远比京畿漫长……他是为何去往北境呢?
似乎是为了迎敌北蛮,可是为什麽是那般秘密动身前往?
忽然记不清楚了。
顾元琛只恍惚记得,自己好像和一个女子一同乘车去往北边,路上曾遭逢磨难,也曾生死相依。
那个女子……她是谁呢?
她似乎总是郁郁不快,她喜欢登上关城眺望塞外茫茫之景,唯有那个时候,她眸中满是明丽的光彩。
她似乎也同他到了军营去,又是为了什麽呢?
是他受伤了吗?对,她曾经牢牢地握紧插在他胸前的一支箭……
而後她又去哪里了?
她长着什麽样子,为何看不清了?
为什麽……再也寻不到她了?
芬儿何必哭呢,这有什麽好伤心的。
只当是他顾元琛终于得了一个机会,能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在记忆里描摹那个女子的轮廓。
他应当再独自一个人行一遍那条路,穿过冻彻骨髓的雪林,再去往燕州,去那个女子养病的地方看一看。
也不能忘记关城,要在关城上像她那样喜悦地眺望,最後再去往已经新设州府的原北蛮境内,去她消失不见的地方继续徒劳寻找。
一日复一日,永生永世,他就一个人在愧疚与悔恨中反复回忆她吧。
顾元琛不停咳血,直至昏死过去,昏迷了一天一夜。
顾元珩给他的时间不算长,心知自己还要许多事要做个了结,顾元琛第二日强爬了起来,去看望了他和姜眉的坟茔。
归来後,便再见不到一丝伤怀,反倒是比先前还要沉静从容,似乎是回光返照之人要将自己的身後之事安排明了一般。
尽管洪英与何永春一心坚持要陪他前往,百般哀求,顾元琛却始终没有点头。
只说聚散终有尽时,如今不过是早了一些。
他了解顾元珩,也知道这些日子顾元珩是如何行事的。
这戍边并非是听来那麽简单,既然他的好皇兄已经动过了杀念,便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该让二人陪他一同葬送在北境。
他原想将小莹托付给宗馥芬照料,可是小莹知晓後便大哭过一场,从宗家离开,又跑回到王府,执意要留在他身边,无论何处都要与他同往,还想留在他身边为他弹琴歌唱。
顾元琛无奈,只好修书一封给才升任益州知府的陆质,预备让小莹回东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