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真的是敬王安插的人又如何呢?只要她肯坦白,对他一心赤诚,顾元珩心知自己可以不追究过往,一样待姜眉如初。
故而又在犹豫什麽呢?
她身子不好,并无多少时日了,或许突然一日醒来,就会永远失去她。
为什麽不去见她?
孩子,是因为孩子?
那个孩子究竟该怎麽办呢……
一个皇子不被他父皇期待的苦楚,顾元珩早已体尝尽了,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未出生,便已经被他猜忌。
他登基之後立志做一个明君,便是不想重走他父皇康武帝那样的老路,故而他惧怕自己成为先帝那样的父亲。
他更惧怕,若是……若是姜眉拼死留下这个孩子,却香消玉殒,那他将永世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他没有不信任姜眉,他对她有情……
顾元珩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劝告着自己。
李滁小心翼翼地说了许久,没有得到陛下任何回应。
冯金送他离开的时候,李滁只觉自己後背湿透了。
他明白自己说过什麽,做了什麽,此事万万不可宣扬出去。
万幸陛下仁厚,赏赐他屋宅良田,允他告老还乡,这已是万分幸运了。
大殿内仍是灯烛寂灭,顾元珩似乎是想要说什麽,擡起手伸向桌上的发簪,却停在半空,又好像拼尽全力想握住什麽。
他看了一眼冯金手中的食盒,呢喃道:“走吧,去看看她。”
*
姜眉身子一斜,原本倚靠着小榻勉强支撑的平衡也碎掉,从梦中惊醒,手中的书册掉在地上,被寒夜的风吹得左右翻飘。
她瞧了一眼昏黑的夜色,不见月光,知道如今很晚了,今夜顾元珩也不会来了。
她轻叹了一声,俯身从地上捡起那本词集。
才蹲下身,姜眉便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倍觉头晕目眩,挣扎起身时,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行至自己面前。
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其实心里隐隐能觉察他不来见的缘由,可是心里拟习了千百次的话,最终见到他的时候,也成了喉间涌动的酸涩。
她实在是太想他了,可是她的性子冷淡,积攒了数日的情愫爆发出来,也不过是清冷脸上微微扬起的眉梢。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她如今的满心喜悦。
自当日分别至顾元珩回朝,她还没有好好和他说过一句话。
他终于来看自己了。
姜眉上前挽住他的手,擡头望着他,唇瓣微颤,似乎是想要说什麽,却因喉间哽咽,唯馀灼灼目光。
她脸上有淡淡的笑意,顾元珩在记忆里寻索着这笑颜,回想起过往种种,她的确是很少露出笑容的,曾几何时,他因这笑容萌动好逑之心,如今却觉得悲凉。
方才见她摔倒在地上,他固然怜惜心痛,却不是第一时的心思。
他先是想到,若是小眉是有意为之呢?
从前他觉得姜眉清冷,心思单纯,可若是这些都是她演出来的又该如何?
正如她如今满怀期待望着自己的笑颜,又有几分是真情?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了,他担心一切都是泡影。
姜眉没有觉察他的心事,只是闭上眼,枕在他的胸口,贪恋此时此刻的温存,他的身子总是这样暖,给予了她不敢奢想的呵护。
她知道自己今晚要和他说什麽,可是心中总是侥幸的。
她记得从前和顾元珩相处过的夜晚,记得他说过的那些想要和自己厮守的誓言,他说思念发妻之事,说他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即便是她不能留下,不配留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疼爱这个孩子的。
姜眉其实是怕死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无力回天,可是如今因为这个孩子,她不怕了,至少她这虚妄可笑的一生,能留下些什麽,她死後,她的孩子却可以好好活着。
姜眉是真的动了心,不过她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即便是要向顾元珩坦白一切,她会失去如今自己仅仅拥依着的一切,也不那麽心痛了。
“你喝酒了?”
“可是有什麽烦心的事麽?”
青松一样香味间,隐隐有一些酒气,姜眉提起精神,仰面望着他,缓缓念问。
顾元珩定了定神,指腹在她有些淡了血色的下唇上轻抚,随後是唇角,面颊。
他把她松散了的鬓发挑起,擦过眼角,湿润的触感让他半凉的血回暖了一些,终于回应了她的依恋,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身子如此轻薄,怜惜之情似乎唤醒了他的几分理智,他轻声道:“怎麽还没睡?小眉不是身子不好吗?”
“我在等你,元珩。”
姜眉开口说道,这一次她不是默念,而是小心翼翼地张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