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琛缓缓颔首,冯金默了片刻,又道:“娘娘这些时日,时常腹痛,奴才命御医为她看过,却也不知是何缘由。”
他苦笑一声道:“她走了,应当就好些了。”
喝过了药,顾元琛却咳嗽起来,冯金上前为他拍抚,一时落泪,只道是先帝也是因最初咳疾不愈,久而成疴,直至呕血身故,让顾元琛务必保重身体。
“当怪朕无能无德,气死了皇兄……太子如今可还好?”
冯金轻叹道:“先帝去了那日,太子殿下的确受惊了,回宫这些时日略好了一些,说过想来探望您。”
“不必,朕已选定了几位帝师,他若好了,便勤勉些吧,让他莫要怪朕,皇兄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必然辛苦。”顾元琛扶额缓了片刻,无奈说道。
“太子殿下懂事,您一番苦心,他会明白的。”
冯金欲扶他起身,顾元琛却忽然问道:“太子殿下是何时出生的?”
“盛宁五年时,陛下。”
“那年失了鹿州……朕记得那时皇兄有过来信,便说身子大不如前了。”
顾元琛忽想到了什麽,正欲起身,袁戍岳与宗赴入宫求见,万分紧急,只道西北逆贼已出雍州,兵锋直指甘州。
他命人进来,才起身,忽然身一倒斜,摔伏御案之上。
*
姜眉在宗馥芬公主府上留了整日,入夜後,陛下病重的消息方自宫中传出,宗赴更是派人前来,称今夜京城之中恐生大乱,宗馥芬欲携姜眉入宫,却不料公主府已被不知来处的精兵重重包围,阖府慌乱不堪。
宗馥芬自不怕死,却只满心为顾元琛担忧。
反倒是姜眉神色平静,她拉住焦灼的宗馥芬,轻声安抚道:“安心等待就好。”
皇城内外,一夜血腥厮杀,兵刃交击之声彻夜不息。
第二日顾元琛没有召朝臣上朝,只是坐在大殿门前,旁人经过他身边怯怯行礼问安,他都不曾回应,无人知道陛下在想什麽,更无人敢问,这一夜整个京城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那一倒,是心力交瘁难以支撑,却也当真是他巧借时机肃清朝堂内外,他目不能视,外敌内寇蠢蠢欲动,心知若不能以雷霆手段立威,便只能沦为傀儡,甚至政不出皇宫。
顾元琛静静坐着,看不见遍地血污,只听得宫人泼水冲刷石阶雕栏,水流声不歇,血腥气不散。
他感到一个熟悉的脚步正缓缓向他走来,便想立刻起身离开,避开这相见。
“元琛。”
他转身,姜眉却跟上一步,轻轻开口唤道。
顾元琛身形一滞,终是没有再向前。
“你好些了吗?是太累了,还是病了?”她轻声问道。
她明白的,她如今总是能明白他的。
“朕无碍。”
他以此字自称,便是有了疏远之意了。
“你走吧。”
不等姜眉回应,顾元琛冷笑道:“你妹妹姜盈临终前曾说……若非康武帝昏聩无能,你们父母便不会身死,你们姐妹也不必受尽苦难。”
“朕如今坐在这位置上,今後要做的,不会比先帝仁厚,比康武帝少担多少骂名,不知还要有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个你。”
“……你不该在这里,眉儿。你应当恨我。即便不恨……也离我远一些吧。”
姜眉静静地听着,抱紧自己的小腹,只轻声道:“不必想太多,你不要太劳累,记得我们的约定。”
她转身离开了,不敢再看他,宗馥芬还在等她,两人要一同去看望燕儿。
顾元琛看不到,却也目送她远去,冯金寻来,称长敬公主想要求见。
徐玮彬谋逆被杀之後,徐家满门亦被抄斩,只有其妻“宗馥芬”因昔年救护公主有功,恩封长敬公主,又因怀有身孕,只被废为庶人,禁于皇宫之中,顾元琛回京之後,只为其指了一个御医安胎,并未召见。
“这又是做什麽,这才流了多少血,她这就怕了?”
虽不愿见,可是现下心绪不宁,顾元琛只想这一日不会更难熬,便还是让冯金扶她去了囚禁顾怀乐的旧殿。
进门後,冯金先瞧了一眼,便见顾怀乐一身素净宫装,虽无钗环,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茍,只是面色苍白,只不过顾元琛是看不见。
“因何事要见朕?”
顾元琛懒得落座,只站立在殿门外询问。
“你不必因听得了什麽风声就担忧不已,朕说过会留你一命,还有你的孩子,若你腹中是个女儿,生下後可送出宫,寻个清白人家抚养,朕保她一世平安。”
“若是个儿子……便与你一同,长居深宫,朕亦保你们衣食无忧,直至终老。”
顾怀乐缓缓起身,跪伏下去,向顾元琛行礼。
“陛下恩慈,草民感激不尽,只是不敢承受。”
她擡起头笑着说道:“容陛下恕草民僭越……怀乐恭贺皇兄登临大宝,昔日,怀乐并非没有劝过母後,告诉她皇兄才是她的血脉,让她早日悔悟,莫要总是与皇兄相争,如今结局,是母後的报应,亦是……怀乐的报应。”
顾元琛无意听这些,转身欲走。
“皇兄!”
她猛地提高声音,绝望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