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修
接到莎拉的电话,让她去做中餐时,周清霭以为是罗晓澍回来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她颇紧张兴奋地准备了一番,不想见到的却是江弘。这位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英俊男人自我介绍是罗晓澍的爸爸时,她差点惊呆了。罗晓澍虽然长相更像妈妈,但身材和声音都和江弘很相似,她惊讶之馀,不免暗自感慨基因的力量——父母都这麽好看,难怪他这麽帅……
江弘待她言语客气,怎麽也不像个酗酒暴力狂。周清霭见他和莎拉亲昵调笑,气氛暧昧,又多少觉得尴尬,做完菜就早早溜了。
“你做菜挺好吃的,难怪晓澍喜欢呢。前段时间多谢你照顾他了。”
不知怎麽,她老是想起江弘这句话,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非常想念罗晓澍。
和罗晓澍的微信对话,就停在小松鼠抱松果的“好运”表情包那里,她每每翻出来看,总会想起他的微笑来,只觉得心头温柔又酸楚。
那天她去时看到庭院里的紫藤花已经开了。那张照片她也修复好了,放在他的房间写字台上。他怎麽还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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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穆骏玮,周清霭觉得自己是明确拒绝了的,而他却并不像要放弃的样子,来得还更勤快,找的理由也让她很难拒绝,比如他妈妈的欧洲行要结束了,准备绕道法兰回国,需要她帮忙采购点东西,光为了这周清霭就跟他一起跑了好些趟,最後他又说妈妈请她去吃大餐,周清霭想着吴阿姨回国之後他总该消停了,于是答应下来。
当天穆骏玮来接她,一定要她穿正式点,说要先去听歌剧。周清霭于是换了条淡紫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这裙子前面方领正合适,後背却开得略低,妈妈说她背不够瘦穿着不好看,一直压箱底。周清霭想吴阿姨反正也是熟人,又不是去走秀,穿也就穿了。
没想到穆骏玮一见,眼睛都亮了,一直盯着她看。吴阿姨也说她皮肤白,穿得很漂亮。周清霭倒被夸得不好意思。
晚餐是在一家颇有名气的景观餐厅吃的,能够从高处俯瞰莱茵河。三人在靠窗的座位点好了餐,随意聊着天。餐厅正中还有一个圆形的小舞台,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停在那里。他们进去时,钢琴那边空着,不久後开始响起乐声。餐厅里灯光幽暗,那乐声柔和舒缓,与氛围十分相衬。
吴阿姨说话轻声慢语,显得很有涵养。她和周清霭随意聊着家常,不知怎麽问起周泉:“你和你爸爸现在还有联系吗?”
“有时候会打个电话。不过比较少。”
“哦。”吴阿姨似乎漫不经心,“我听说他调去那个地级市,反而升职了?”
“嗯,因为刚好有人被撤职。我爸还说,他们老板喜欢音乐,他头一次跟老板的关系这麽好。”
“那真是因祸得福呢。”吴阿姨的语气里带了点遗憾,“其实人的际遇很难讲,越是求什麽可能越得不到,反而松松手退一步,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周清霭觉得吴阿姨话里话外,似乎是在遗憾她妈妈和爸爸离婚的事,一时找不到话,只能笑了笑。
其实心底里,她多少认同吴阿姨。当初妈妈不肯接受爸爸的散漫不上进,逼得太紧,如果不是这样,爸爸或许也不会分居,去和陈老师走得近……
那麽她的家还是完整的。周清霭这麽想着,眼睛发胀,不由垂下去。
穆骏玮在旁边插嘴:“妈你说这些干什麽,周叔叔都是过去式了。”
“说什麽呢,离婚是离婚,父女关系又不会断。”
周清霭听出她的安抚之意,朝她笑了笑。穆家三人,她最喜欢的还是吴阿姨。有时候她觉得吴阿姨比妈妈更有智慧,更从容,才能搞定穆叔叔那种强势霸道的人。
她专心和吴阿姨聊天,没注意琴声。直到甜品端上来时,许是大家都低头品尝,周围安静了下来。而钢琴师在此时开始了新的一曲。
仅仅两个小节,周清霭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是《人生的旋转木马》。
她下意识转头,只遥遥看见钢琴後一个模糊的身影。灯光落在他的发顶,辨不出发色,然而或许出于直觉,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是罗晓澍!
周清霭走进餐厅时,罗晓澍就看到了她。
他刚从慕城回来,有朋友在这家餐厅负责演奏,临时有事,请他来代奏一晚。当时他正准备上场,忽然瞥见一个美丽的身影。
是的,美丽。遇见她时正是冬季,一直到分开的四月,天气仍然很冷,他还未见过她穿单薄的夏装——淡紫色的及膝连衣裙,剪裁合身,只衬得女孩肤光如雪,骨肉匀停,恰到好处的方领让她看起来很丰润,泡泡袖又显出几分甜美。她的黑发扎成丸子头,露出雪白修长的颈项。
当她背对他坐下时,他的眼神不由闪动——那裸露的肩背肌肤,让他想起油画中的少女,丰肌弱骨,婀娜优雅,暗蓝色暮霭重重的落地大窗前,她的背影,仿佛梦境中一片微光的静雪。
穆骏玮坐在她旁边,时而把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她偶尔偏头朝他微笑,而那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士坐在他们对面,笑容得体。远远望去,是和美有爱的一家人。
罗晓澍收回视线,心头泛起一阵难过。
也许他是故意的。当他发现自己弹起《人生的旋转木马》时,他意识到自己希望她能够发现,是他在弹琴。
她转过头来了。罗晓澍用馀光看见,不由一阵激动,琴音几乎有些不稳。他垂下眼眸,咬住嘴唇。
就像重逢时,道一声“嗨”那样,他对自己说。又或者,以後再也无法相见了。第一次相遇时弹的曲子,用来结束不也很合适吗?
这样想着,他的心仿佛慢慢浸入一场冰冷的雨中。当初妈妈那一版的改编已然模糊,于是他按照自己的心意即兴弹了下去。
不知何时,餐厅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他的琴音清越流淌,像一道奔涌的泉。他似乎从未这样弹过琴,手指轻盈而灵活,似乎自动知道该去往何处,而他心里空空茫茫,又仿佛充满了思念和不舍,那些记忆深处的欢喜与痛苦翻卷而来,在指尖化成缱绻的音符。
一曲终了,周围竟响起掌声来。罗晓澍片刻才回神,站起身,朝四面颔首致谢。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移去窗边——她的位子是空的。
心头一跳。
再擡头,就见那三人朝这边走来。他们拿着外套和包,显然是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