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的宴会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笙歌鼎沸。
那一声声催命般的登闻鼓响,虽已被闻讯赶去的宫中侍卫制止(按律,鼓响后即有侍卫接管,击鼓者押候审问),但其残音似乎仍萦绕在每个人耳边,嗡嗡作响,震得人心头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压抑、又混合着惊疑、兴奋与恐惧的复杂气息。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中那两位披麻戴孝、状告国公府主母谋杀两条人命的老嬷嬷身上,更聚焦在主位上面色铁青的镇国公萧鼎天,以及那位几乎瘫软在嬷嬷怀里、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的嫡母沈氏身上。
此时的萧景珩身影摇摇欲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总是蕴着冷傲与威严的凤眸,此刻被巨大的震惊、撕裂般的痛苦和无法置信的狂怒充斥,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死死盯着沈氏,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他喊了十几年“母亲”的女人皮囊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副恶毒的嘴脸。
沈氏被他那吃人般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尖叫否认,但喉咙像是被鬼扼住,只能出“嗬嗬”的漏气声,拼命往心腹李嬷嬷身后缩。
“珩、珩儿……不,世子!你莫要听这两个贱奴胡言乱语!她们是疯了!是被人买通来诬陷我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却颤抖,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徒劳地试图抓住这根她培养了多年的“救命稻草”,“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母亲啊!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吗?!你怎么能信外人不信我?!”
“待我如何?”萧景珩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惨厉至极的弧度,声音低哑得可怕,“是啊,你待我‘极好’!好到纵容我一切喜好,好到从不约束我的言行,好到让我成为京城人人侧目的跋扈世子!好到让我与亲生父亲离心离德!好到让我视唯一的亲妹如仇敌!这便是你的‘好’!如今看来,你这般‘捧杀’于我,与谋杀何异?!而我竟蠢到今日才看清!”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悔恨与自嘲。这番话,不仅是在斥责沈氏,更是在凌迟他自己过去十几年的愚蠢和盲从!
厅内众人闻言,皆是倒抽一口冷气。世家大族后宅阴私不少,但如沈氏这般,谋害了人家生母,再将人家嫡子捧杀养废,其心之毒,简直令人指!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沈氏慌乱地摇头,涕泪横流,妆容花乱,早已没了半分国公夫人的仪态。
“世子!”此时,那状告的陈夫人陪嫁赵嬷嬷猛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插话道,“老奴有人证物证!绝非胡言!当年沈氏暗中收买为陈夫人调理产后身体的刘府医,令他篡改医案,将中毒症状伪造成血虚体弱之症!那刘府医后来良心不安,又恐沈氏杀他灭口,早已暗中留下沈氏指使他的亲笔信件和真实验案,藏在老家!老奴已寻得此物!此外,当年经手购买那西域奇毒‘相思子’浆液的,是沈氏陪嫁铺子里的一个伙计,此人也被老奴找到,秘密保护起来了!他愿意作证!”
她话音未落,那病弱的林氏乳母钱嬷嬷也挣扎着咳了两声,接口道,声音虽弱,却字字泣血:“还有林娘子……十三年前,林娘子察觉陈夫人之死有疑,暗中查探,竟真的找到了些许线索……她本想告知国公爷,却不慎被沈氏察觉……沈氏便先下手为强,将一种无色无味、名为‘梦南柯’的毒药,掺入林娘子日常饮用的养颜花茶中……那毒需连续服用月余才会作,状似风寒入体,心肺衰竭而亡……老奴……老奴在林娘子去后,偷偷藏起了她未喝完的花茶和茶盏……多年来一直小心保存……去年,老奴辗转托人,找到一位致仕的老太医验看,确认其中确有‘梦南柯’残留!”
两位老嬷嬷,你一言我一语,虽气息不稳,却逻辑清晰,将两桩跨越十多年的毒杀案,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伪造的医案、经手毒药的下人证词、残留毒物的旧物……证据链已然初现端倪!
每一桩证据被抛出,沈氏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就软下去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全靠李嬷嬷和另一个丫鬟死命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她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喃喃:“胡说……假的……都是假的……”
萧鼎天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猛地闭上眼,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痛苦、悔恨、愤怒、还有一种被彻底撕开脸面的难堪,种种情绪在他威严的脸上交织,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灰败。他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一直都知道后宅不太平,知道沈氏对林氏和瓷儿多有磋磨,他选择默许,以为那是一种扭曲的保护,以为用冷漠可以磨砺出儿女的韧性,以为维持表面的平衡就是对家族最大的负责……却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鲜血淋漓、毒辣至此!他两个真心爱过的女人,竟都惨死于他最信任的妻之手!而他,竟做了十几年帮凶般的瞎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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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萧瓷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沉静的、却不容置疑的力量。
“父亲,兄长。”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与那两位老嬷嬷站在一起。她的目光先是看向痛苦不堪的萧鼎天和濒临崩溃的萧景珩,最后,如同冷电般射向摇摇欲坠的沈氏。
“两位嬷嬷所言,并非孤证。”萧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关于我生母林氏之事,女儿这些年,亦并非全然浑噩度日。沈夫人,您可还记得您身边那位负责煎药、后来‘失足落井’的王嬷嬷?”
沈氏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她落井前一日,曾因家中幼子病重,求到我那破败院落,想讨些不值钱的草药。”萧瓷缓缓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我予了她草药,她感恩之下,或许也是心生预兆,竟对我吐露了几句零星碎语,提及当年曾奉命将一些‘药性极烈’的粉末,掺入我生母的饮食中……她言语间充满恐惧与愧疚。当时我年岁尚小,未能深想,只觉骇异。如今想来,字字惊心!”
她顿了顿,继续道:“此外,关于沈清漪表姐……她临死前,我去看过她。”
此言一出,沈氏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尖叫:“你对她做了什么?!是你害死了她是不是?!”
萧瓷却不理她的疯癫,只冷冷道:“她当时神智已不清醒,抓住我的手腕,反复呓语:‘姑姑……药……荷花池……林氏……错了……’虽只有只言片语,但结合今日之事,其意自明。想必是她察觉了您谋害我生母的真相,心中惊惧,或是良心难安,才被您……抢先一步灭了口吧?”
“你胡说!你栽赃!萧瓷!你这贱人!你和你那死鬼娘一样,都是来克我的!!”沈氏彻底崩溃了,理智尽失,如同市井泼妇般厉声咒骂起来,张牙舞爪地想要扑向萧瓷,却被下人们死死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