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写着“小心马车”的纸条,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萧瓷初掌权柄后稍显明朗的心情。她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仿佛从未存在过。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是谁?沈氏的垂死反扑?沈清漪的妒恨之举?还是……其他潜藏在暗处的敌人?这警告针对的是哪一次马车出行?目的又是为何?
她按下心头的冷意和疑虑,眼下最重要的,是巩固刚刚到手的权力,并让新章程彻底运转起来。她没时间草木皆兵,只能更加谨慎。
而与此同时,世子的书房内,萧景珩正对着一份新呈上来的账目汇总,久久无言。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窗外月色朦胧,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俊美却冷凝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手中的这份汇总,清晰罗列了新章程实行一个月以来,府中在采买、物料损耗等方面节省下的巨额开支,每一项后面都附有简洁的对比说明,数据翔实,条理分明。这是萧瓷让人送来的,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可正是这份冷静到近乎漠然的报告,却在萧景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成!足足省下了三成的开支!而且是在保证了同等甚至更优质量的前提下!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字,这背后所代表的,是惊人的管理才能、对人情世故的精妙洞察、以及……对旧有利益链条的精准打击力度。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出沉闷的嗒嗒声。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最近关于萧瓷的一幕幕:
库房里,她冷静地用瓷壶玉盅化解危机,言语清晰,姿态沉稳,那份急智和魄力,绝非一个怯懦无知的人能拥有。
她提拔的那几个人,赵账房、孙管事、秦娘子……都是些平日被埋没或打压的,有些他甚至有点印象,确实是有真本事却不懂钻营的。她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精准地找到这些人并收服他们的?
新章程里的那些条款,他仔细看过,环环相扣,严密得让人惊叹,几乎堵死了所有可能钻空子的地方。这需要何等的缜密心思和对人性贪欲的深刻理解?
还有……方才他路过回事处,恰好听到两个刚核对了市价回来的小管事在低声交谈:
“……真是奇了,按三小姐的新规矩跑这一趟,腿是累了点,心里却踏实!再不用想着怎么报花账,也不用担心上头莫名其妙扣帽子!”
“是啊,这个月领的赏钱可是实打实的,比以往绞尽脑汁抠那点油水还多!底下兄弟们干活都有劲了!”
那些话语里透露出的,是一种久违的、对公平和效率的认可。
这一切,都和他认知中的那个三妹妹——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愚蠢痴缠、甚至有些惹人厌烦的庶妹——截然不同!
巨大的割裂感,让萧景珩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怀疑。
多年来,母亲沈氏在他耳边的话语再次响起:
“珩儿,你那个三妹妹,心思不正,总想些不该想的,你离她远些,莫被她带坏了。”
“她啊,随了她那个娘,看着软弱,实则最会装可怜博同情,你父亲就是被她那样子骗了!”
“她今日又故意摔倒在你的必经之路上,真是……不知羞耻!这样的女子,将来必定是家族的耻辱!”
这些话语,曾经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认知里。他厌恶萧瓷的纠缠,轻视她的愚蠢,默认甚至纵容了下人对她的欺凌,觉得那是她咎由自取。
可现在……?
如果她真的如母亲所说那般不堪、愚蠢、心思不正,那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政绩、那手下人由衷的信服、那连他都觉得精妙绝伦的手段,又从何而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伪装?可能伪装得如此天衣无缝?可能拥有如此实实在在的能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笋,悄然在他心中滋生:这么多年,他所以为的真相,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母亲的话……真的全然可信吗?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
他需要答案。
萧景珩最终还是去了父亲萧鼎天的书房。
萧鼎天正在看公文,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硬威严,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见到长子深夜来访,他有些意外:“珩儿?有事?”
萧景珩行过礼,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他很少就后宅之事与父亲交流,尤其是关于萧瓷。
“父亲,”他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犹疑,“三妹妹她……近日似乎很是忙碌。”
萧鼎天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嗯。她做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指了指桌上另一份类似的账目汇总,显然他也收到了。
“是……看到了。”萧景珩顿了顿,“成效显着。只是……儿子觉得,三妹妹的变化,似乎……有些太大了。”他选择了一个相对中性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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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鼎天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儿子,目光深沉难辨:“哦?你觉得,她应该是怎样的?”
萧景珩被问得一滞。他该怎么说?说他认为萧瓷应该是个愚蠢花痴、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这话此刻听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