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38-後黄雀
这变故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以至于与他激战的二人都茫然站在原地,甚至怀疑慕容澈假死诈人,连刀兵都未敢轻易收回。然而慕容澈四分五裂的前胸绝非作假,倒在地上也确实没了气息。商丶李二人原本都做好了命丧于此的准备,奈何局势突然逆转,死去的却是对手。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李沧陵朝慕容澈的尸体移了两步,拿刀尖试探着去戳他。刺了两刺,慕容澈依旧无声无息,才怀疑道:“真的死了?怎麽回事?”
商白景也是一头雾水。他的确注意到慕容澈生前脸上不同寻常的青黑,但这青黑是怎麽来的,又与他骤然爆体有无联系,实在也不能确认。他低头看看自己,遍体鳞伤,但好在腰间朝阳璧仍完整无缺,心头便安定下来:“我也不晓得……诶,明医师?”
他听见身後脚步,回头一望,见明黎并未如他先前所言离开祠堂,而是自享堂之後又绕了过来。细一打量,见医师虽然白衣染血,但那血是自己的血,医师本人安然无恙,心中便生喜悦:“明医师,你还好麽?”
明黎向二人走来,将已经揣在袖中多时的止血丸药递给二人,要他们先吃下稳定伤势:“白少侠,”他说,眼神下移,落去商白景血肉模糊的左手上,“你的手……”
“不要紧不要紧。”商白景笑道。但紧张神经松缓後,伤处才後知後觉的传来疼痛。青云剑何等锋锐神兵,几乎剜去商白景掌心血肉,怎麽能不要紧?明黎垂下眼,从肩上解下药箱欲翻找金创药膏,商白景擡臂阻他,想宽慰他安心。只是刚擡起手来,便见医师白衣洁净,自己却满手血污,不由担心自己的血更弄污了他,于是硬生生垂下胳膊,只道:“诶,明医师,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去再说。”
李沧陵道:“是啊,这地方臭的要命,也不知道慕容澈怎麽想的,把自家祠堂弄成这样,他家祖先不会被熏吐吗?阿黎,他怎麽会突然……呃,是不是你用了什麽厉害的毒?”
明黎说:“不是。”因见商白景手上仍滴滴答答地淌血,便不顾他阻拦,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地取出缠伤的裹帘,“先简单包扎,出去再用药。”随即将商白景身上几处严重的伤处理了,又转为李沧陵包扎。李沧陵痛得嗷叫:“呀呀呀,阿黎轻一些!”
商白景思及先前明黎所说“再等一会儿”等语,心头疑惑不解:“不是因为毒?那你方才怎麽……”
明黎并未看他,只认真行医者之责,淡声道:“揣测罢了。”
“揣测?”
李沧陵龇牙咧嘴地插话:“什麽揣测?你们在说什麽?”
明黎平静道:“因见他面上总有青黑之色,仿佛医书里有说过这种症状,是而揣测他命不久矣。就是这样。”
他说得波澜不惊,但商白景心中疑惑并未消减:“是吗?不知是什麽病,又是什麽症状?”
他一贯尊重明黎脾性,难得这样刨根问底。明黎这时才擡起眼,望了一望商白景狐疑神色,反问道:“白少侠也懂医理?”
“唔……不懂。”商白景老实回答。
听得他言,明黎遂收回视线,将李沧陵臂上裹帘打结:“既如此,解释起来也繁杂。那书我看的也久了,具体记不大清。”
他显然不欲多言,只想揭过这篇,是矣随意找了借口敷衍搪塞。商白景见他又撇过脸收拾药箱,想再问清楚些却不知如何开口。李沧陵却活动了一番刚刚包扎好的伤臂,轻松道:“哎呀,管他怎麽死的呢?左右咱们运道不错,竟然从无影剑法下逃得一命,足够我吹半辈子的啦!”又朝商白景问,“对了万两兄,你不找找这小子将无影剑谱藏在哪里了麽?”
一语惊醒梦中人,商白景被他提醒,才骤然想起自己来此最终的目的:“对啊!”他推测道,“这小子日夜勤修,恐怕不会叫剑谱离身,应当就在这间祠堂里。沧陵兄,帮我找一找。”说着几步越过慕容澈尸身,进到寝堂里侧。李沧陵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跳去那一整面灵位墙下寻找。果如商白景推测,无影剑谱正藏在慕容青云灵位後的屉格内,与慕容澈安放青云剑的位置在一处。此刻满墙灵牌被打翻,故而找寻剑谱根本没费什麽力气。商白景自屉格里抽出无影剑谱,细细端详一望,果然是当夜千金阁外义父交由自己的那本真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就是它!总算我这些日子没有白受罪。”
李沧陵笑道:“恭喜啊万两兄!这下你师娘苏醒有望了!”
想到师娘能够转醒,商白景自然欢喜无限。多日辛劳数番遇险,与这个结果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他哈哈一笑,欣悦不已地摸了摸腰间晃荡的朝阳璧,又拿未伤的肩去撞了撞好友,示意他与自己一道离开寝堂。因左手手掌伤重且身上血迹斑斑,他害怕弄脏剑谱,所以只用完好的右手小心将无影剑谱捧在手里。明黎站在院中等他们。
二人刚走了几步,还未离开寝堂,就见外头明黎身後,有一人自檐上飞跃而下。瘦削身材,乌黑面具,矫健身手。李沧陵一见,喜滋滋叫道:“称心!称心!今日真是好运气,你想好咱们晚上吃什麽了没有?”明黎听见他说,才回头去看来人。那人落在明黎身侧,却并未止步。足尖轻巧一点,飞速向堂内二人冲来。李沧陵叫道:“慢点!地上脏东西多,小心别摔着你!”说着上前去迎。
但称心依旧充耳不闻,一句话也没接。这实在不像她素日秉性。但见她来势凶猛,商白景率先反应过来:“等等!那不是称心!”
“什麽?”李沧陵一愣,回头看向商白景。他属实没料到还有这等差池,等心中警铃大作时,已遭人一掌拍在胸口,摔退了三四丈出去。商白景暴喝道:“玉骨!”
精铁面具丶凶悍掌势,不是玉骨又是谁?几人都只专注于对战慕容澈中,竟完全没有发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後,他们种种生死恶斗,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玉骨击退李沧陵,眨眼功夫已冲至商白景面前。商白景瞧见她面具後的眼睛冷得像一块冰,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原来玉骨目标明确,直直来夺他刚拿到手的无影剑谱!
商白景已教他们夺走过一次剑谱,无论如何也不愿在同一个地方跌两次跤。奈何他刚刚经过一场生死搏斗,左手更是完全使不上力。玉骨来得突兀,他们都没有防备,因此一掌抓来,剑谱已经叫她捉在手里。商白景死死握着剑谱,足下使力去踢。不过效用不大,玉骨好整以暇,轻松避过,手中力气更强了几分,冷道:“松手!”
“你做梦!”商白景咬牙切齿。
这时李沧陵已爬了起来,纵然胸内气血涌动,也仍亮了刀丶提了气来相助。玉骨一壁抓着剑谱,一壁左右避让了两刀。自觉如此僵持,不过是给人当靶子打,于是更加了几分力,急欲自商白景手中强抢剑谱:“松手!”
商白景怎麽可能将剑谱拱手让人?因此置若未闻,指节发白,臂上青筋。那剑谱本不过是一本纸籍,被他二人各扯一侧书封,两力相悖,如何能够支撑?只听嘶啦声响,竟被他二人齐刷刷一人扯下半本,彼此都收不住力,各自狂退开去。
绝世剑谱一分为二,谁能料到如今这场面?几人都是一愣,商白景急忙先将手中半本塞入怀里,空出手提剑来抢。玉骨避过朝光锋芒,一时未有进攻动作,大概也在考虑如何应对眼下情景。她随着商白景的攻势飞退入院落,一扭头,正见明黎站在角落里。
大约是玉骨藏在暗处时见识了明黎一手骇人毒术,因此对这不擅武技的医师极为忌讳。眼见他在角落站着,反而转了方向,刻意离他远了一些。又见商白景等虽然刚经过血战,但战力犹在,人数又多,更有暗处剧毒,因此不敢马虎。她眼风一瞟,见商白景已将那半本剑谱藏在怀中,再要强夺只怕难上加难。主意既定,玉骨又于朝光剑下走了七八招,身形一转不再恋战,飞身上檐鸿飞渺渺,几个腾身便不见了踪迹。
到手的剑谱被人强夺一半,少阁主怎能甘心?商白景追上房檐,可他伤势实沉,气血已失,怎比得过玉骨以逸待劳,因此到底没能追上,转眼便不再见她踪影。横遭变故,直气得少阁主劈剑斩断翼角。可是纵然再生气,此刻也已是徒劳。李沧陵陪着明黎站在房下高声唤他半晌,商白景才忿忿跳下屋脊。李沧陵骂道:“这小娘们不知跟了我们多久?她倒是好耐性!”又转忧道:“这……万两兄,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断莲台横插一脚,剑谱残缺,这可如何是好?商白景恨得想杀人,但事已至此,胡乱发泄反倒无济于事,因此深吸口气,取出怀中半本剑谱来瞧。他抢到手的正是前半本剑谱,幸而他抓得紧,虽只剩前半本,但纸页并没被撕碎,倒是可看。无法,他只粗粗扫了一眼,又将剑谱塞进怀中,提起剑来:“罢了,玉骨武功极佳,以如今咱们的情况,保得一半已算是幸运。”话虽这麽说,眉头仍旧紧皱着。
还是先回丰京城再论其他,商白景想。于是几人议定,出了华月剑派找到了藏在原地等候他们的称心,将方才之事简单一提。称心对玉骨自然也是记忆深刻,唬得忙将面具一丢,省得再生事端。几人随即急离枉死城,赶往丰京同温沉汇合,种种皆是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