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岸边露伴不需要助手,如果他找一个寻常助手,哪怕是最熟练的老手,也是在拖他的後腿。而王乔乔,她根本就是个完全的外行,不可能帮上任何忙。但如果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轻率地认为露伴的能力所提供的帮助比王乔乔本身能回馈的帮助要多得多,这就大错特错了。
人的需求是有轻重缓急的。对于王乔乔来说,现在能做些什麽,是否能派上用场,比找回记忆重要得多——这也是她会选择来露伴家居住,忍受他的坏脾气和苛刻要求的原因,眼前的这个男人需要她,而在东方仗助完成升学考试後,她在东方家里无事可做。
但王乔乔现在只算是一个诞生半年的新生儿,人类社会的条条框框来不及苛待她,于是出于本能,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在满足别人之前,应该先满足自己。
她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而吃过亏,现在有个机会去了解原因,那自然应该排在第一位,为什麽要向岸边露伴妥协呢?
实际上,王小姐对于露伴所提供的帮助,也远比旁人看见的多得多。
除了她的记忆为露伴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刺激,她的好脾气还容忍了露伴直接将她的身体当成了实验品,变成他想象力的延伸,让他写下一些幻想,看看她异乎寻常的身体能否变成现实。
就比如那双翅膀。
王小姐拥有很强的忍耐力和包容心,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也有足够的好奇。所以,当一块完整的肩胛骨被外力拉扯变形,刺穿肌肤,再镂空伸展,直到变成足以撑起一双翼展长达八米的翅膀的翅骨,面对这超越常理的疼痛,她只是颤抖着发出了几声撒娇般的哼唧;直到那双坚强的眼底倒映出翅羽分明的影子,她才满足而骄傲地笑起来。
而岸边露伴只需要坐在一边看着这场堪称神迹的蜕变,分享所有的愉悦和成就感,享受王小姐礼貌的道谢和拥抱,却无需承担任何痛苦。
王小姐还包容了他绝大多数的任性,甚至包括他曾经为了不漏掉查看她的记忆更新,时不时要求她必须让他检查後才能出门的无理要求。她照做了,因为她出门只是为了晒太阳,而太阳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不愁晒不到。
直到後来,露伴嫌她囤积的零碎碍眼,不打招呼就扔了,她这才将他的原稿扔进碎纸机,然後拆了大门,离家出走,去便利店找工作时和仗助重逢,晚上又住回了东方家里。
她第二天就回家了,她不认为这点小事需要花更长时间生气,而且相比起空条承太郎,岸边露伴至少不会让她因感到威胁而神经紧张。
岸边露伴当然大发雷霆,王小姐便任由他发泄,尖酸的语言也好,冷酷的无视也好,她都全盘接受,在沙发上拨弄她的吉他,看书,然後研究她最新捡回来的小玩意儿。直到漫画家闭上他刻薄的嘴,她才缓缓张口,为自己要了一架钢琴。
王乔乔就是这样子,至少本性是这样,以自己为核心——我管你心情如何,你骂了那麽久,还扔掉了我收集的宝贝儿们,就应该给我赔偿。
她是精明的,虽然才接触酬劳的概念没多久,却已经能精打细算,她知道东西的价值不仅有市场价还有对人的情感价值,所以,尽管她损失的都是一些一分钱没花的捡回来的东西,她要求的补偿却是一架绝对可称为奢侈品的钢琴。对于岸边露伴来说,这些钱并不算多,而王小姐以及她的回忆可是唯一的。
猜猜怎麽着?她拿捏得非常精准。
露伴虽然气得不行,最终还是满足了他,而且是当面拒绝,第二天却让琴行的人直接拉到了家门口。看着王小姐惊喜的表情,接受她大大方方的亲吻,他得意地哼了一声,嘴里的话仍旧毫不留情。
“还不快去看看放在哪里?难道要他们放在你弄回来的那些垃圾上吗?”
用垃圾来形容王小姐捡回来的东西,恐怕并非都是露伴的毒舌作祟。她有这个奇怪的爱好,但自己从未思考过原因。她喜欢什麽就去做了,难道还需要向人解释为什麽喜欢吗?
在东方家时,由于房间小,再加上东方朋子时常整理,而王小姐寄人篱下,所以有所收敛,岸边露伴家可是独栋小别墅,就他一个人住,她又为他付出劳动以满足他的需求,那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大摆特摆了?
于是,岸边露伴的家里多了一张古朴的红色灯芯绒皮沙发,一个涂成彩虹色的摇摇马,一张看起来像蒲公英花的圆毛毯,一个吐小丑而不是布谷鸟的挂钟,一个可以像梯子一样抽出两层的小桌子,除此之外,唱片机,游戏卡带,乐高积木,给狗玩的飞盘,鲤鱼旗,和服娃娃样式的俄罗斯套娃,有些是路边捡的,有些是废品站收的,有些是二手店和古着店淘的,五花八门。後面,岸边露伴索性把顶楼都拿给她去折腾,她就把那些东西都堆在里面,看起来仿佛什麽展陈室。
现在,那间展陈室里又多了一架钢琴,空间一下变小了不少,但王小姐并没有因此而收敛,干脆趁机又将捡来的东西摆出了房间,连客厅里都有她摆在那里的月亮灯座和联合国小旗,看起来像是住了一户热爱温馨家庭氛围的人家。
这些东西偶尔让岸边露伴心烦,但经过上一次的折腾,他也不敢再扔掉,再加上王小姐审美不错,不至于丑的他坐立不安,久而久之,总会习惯的。
真正让岸边露伴认为,自己已经超额回报过王小姐的,是他为她画了画。
他将她的回忆为灵感画成了漫画,甚至额外创作了女性角色和许多以女性角色为主角的短篇,以至于他不得不回答编辑打电话问的蠢问题:“露伴老师,您是不是恋爱了?”
这些都暂且不提,他还为她单独画了许多张速写,水彩画,钢笔画,毛笔画,凡是他能画出来的画。而且,他不止画她某个时刻自然流露出的神态或姿态,还允许她摆一些自己觉得好看的,矫揉造作的姿势,而他岸边露伴一点都没嫌弃这其中缺乏真实感,全都画下来了!画满了几个本子!
瞧瞧那些画吧!沉浸阅读的,精心打扮的,刚起床的,穿着他的衣服的,衣衫半褪的,不着寸缕的,舒展双翼的,吃早饭的,吃午饭的,吃晚饭的,弹吉他的,弹钢琴的,坐着摇摇椅晒太阳的,给狗梳毛的,进山采风的,投掷飞镖的,正在吸血的……他岸边露伴还有什麽有关她的模样,她的事情不知道吗?没有!他甚至没有这般了解他自己!
所以,王小姐根本不是在忤逆他,是背叛了他。至少,岸边露伴是如此认定。他是那样一个傲气的人,他认为自己做过退让,可对方不领情。因此,他决定要舍弃她了。
不过是替身使者,这个杜王町里不是多的很吗?她记忆里那个广濑康一看起来就很不错,而且也透露过很喜欢他的漫画,和他的原稿相性一定很合。接下来的故事,就以他为蓝本吧!
露伴已经要求编辑部为广濑康一的地址去了一封信,说他成为了幸运粉丝,可以去漫画家的住所做客,昨天差不多是信寄到的时候,今天放学後,他应该就会屁颠屁颠地来了。
这麽想着,露伴伸手去摸放在一边,比桌子略矮几公分的高脚凳上的杯子,却摸了个空。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由于王乔乔每天要喝冰镇柠檬红茶,也会给他端一杯来,这个习惯这几天还一时没改过来。
露伴的心情变得稍稍糟了些,但很快,他听到了楼下传来门铃声。是广濑康一到了。他好心情地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