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博士不喜朝堂争斗,只爱书史经文,他教出来的学生清澈得很,若是能揽入门下,寒门之身得诸家竭力扶持,本身又无偏向,日后妥妥的栋梁之才。
“梅博士太谦虚了,”官员干笑几声,“我们回老家祭祖的时候,可遇不着这样好的苗子。”
几人说笑之间,到了国子监门口。梅尧臣站定,连带着眉毛里面都藏着捂不住的笑意,“诸位,请回吧。”
官员纷纷拱手,转身离开,心底不约而同想到该找个什么时辰请梅博士上家中做客。
他们走后,梅尧臣站在门口傻笑了一会儿。
诗魁,他的学生。
不过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去,陈允渡原先在汴京城默默无声,自然没有人会关注,现在猛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身后还没有家族支持,自然会被当成重点关注对象。
也不知道这对陈允渡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梅尧臣沉默了片刻,想起昨日陈允渡丝毫没有拔得头筹的喜悦,而是急着跑回家,不免笑了笑。
平日里看着再稳重,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
在梅府书房里面的陈允渡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差不多快在汴京城里传开了。
四个诗魁,前三基本都出自世家权贵,他们家族在汴京根深蒂固,旁人纵是有心拉拢,也知道自己只会作徒劳工。
再者,就算旁人真的愿意入他们门下,他们也会担心此人是否真的不再偏向于家族那边。
血脉亲缘让他们不得不郑重以待。
梅丰羽看着没什么波动的陈允渡,在书房中久久不能安静下来——昨日第四场的诗魁可是陈允渡!陈允渡和他从小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他拿了诗魁,就等于他也拿了半个。
他眼睛滴溜溜地直转,走到了陈允渡的对面坐下,脸上兴奋不已:“昨天你急着回去,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弟妹诗魁的事情了?”
陈允渡看着梅丰羽,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怎么回答。
要说迫不及待,他确实是迫不及待想回去见到栀和,不过回去见到人之后,他忘记自己得了诗魁这件事。
梅丰羽比他还要困惑:他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呢?
两人交谈期间,郑柏景也到了,他到了自己的书案前一言不发。
梅丰羽坐在陈允渡的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郑柏景苍白的唇色,出于同窗之间的关心,他问:“柏景,你身体不舒服?”
郑柏景似乎没想到梅丰羽会主动关心自己,愣了愣,才说:“没事。”然后走到陈允渡的身边说,“允渡兄,恭喜你了。”
陈允渡笑了笑,“共勉。”
郑柏景坐下后,盯着桌面的字迹发呆良久,然后才翻开了一本书。昨日有一个书生对他说,能举荐他去一处比梅公更好的去处……
“现在梅公有了陈允渡这样的学生,梅丰羽又是他嫡亲的侄儿,能分给你的照顾还能有多少?倒不如另谋他路,自己博一个前程……”
“你也不想一辈子被压一头吧?”
那个书生的话像是一道魔咒一样缭绕在耳朵,一遍遍刺激着他的心脏。
郑柏景心烦意乱,翻开书又阖上。
……
巷口小院,许栀和将书信写完,让良吉送去递铺。
书信里面除了方梨和良吉提到的内容,许栀和又补充了一段问她近况如何,能否适应,翠雁和小槐做事可还稳妥。最后在信中让她在冬日来临之前多做几身衣裳。
将信送出去之后,许栀和空闲了下来,刚准备回到床上补觉,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陈允渡家在这儿吗?”
许栀和与方梨对视一眼,后者走到门口打开。
门外站着三个人,穿着豆紫色的内宦服装,为首的大内内监手上搭着一根拂尘,见到站在门内的许栀和,笑着道:“这儿可是陈允渡家?”
方梨回到许栀和的身后站着,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姑娘,是宫里来的人!
许栀和比起方梨的紧张要淡定一点,大内内监一开口问的就是陈允渡,想来应该是昨日诗魁的事情。
原先人不算多的小院忽然挤满了人,挤在道路两侧看热闹。领头的内宦和后面的小太监已经习惯了走到哪都会引人注目,面不改色站在门口等候着。
“是,”许栀和朝着内监俯身,“不知几位大人有何要事?”
“没什么大事。”大内内监摆了摆手,往后移开了些许,露出后面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这是陛下赏给陈郎君的一套笔墨纸砚。”
许栀和望了一眼,素白的笔身带着玉石的光泽,她立刻垂眸谢礼,“我……奴家替官人谢过陛下。”
她行完礼,站起身从小太监的手上接过托盘。
“应当的。”几个内宦办完事情,转身离开。围观的百姓交头接耳几句,立时就有人提着手臂的菜篮上前,“大家都是邻里,出了这样的喜事,我也没什么好表示的。这篮子菜叶是我自家种的,陈家娘子看看如何?”
她刚出来,旁边立刻有几个不甘示弱的人加入其中,“还是先看看我的吧!这新鲜鸡子,个个大又漂亮……”
“今日我家准备炖了鸽子汤,选用的都是三年的老鸽,只取胸脯那一块肉,又用老鸭吊汤……陈家娘子要是有空,不如到我家小坐片刻?”
方梨观察着自家姑娘的神色,笑着走到门口拦下她们,“各位娘子,我们家姑娘还有事做,等日后有空了再走动。你们看这样可好?”
几个妇人还想再争,但是方梨已经将门关上了。
声音被阻隔在门外,方才显得没有那么嘈杂。方梨回到正堂,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腿,“姑娘,从前倒是不知道咱们这条巷子住了这许多人……不过也对,我们住在巷子口,平常不往巷子深处去。”
不等许栀和回答,方梨就自圆其说,然后目光落在镶嵌了金玉的砚台上,一双眼睛瞪得浑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