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立国百年,以武立邦,尤重骑射。太祖皇帝于马背上得天下,定鼎之初便立下“秋猎”旧制,非为游玩,实乃耀武于四夷,检视兵备,警示朝野勿忘武备之重。
每年霜降之后,皇帝必亲率宗室、勋贵及文武重臣,于京郊皇家围场举行大狩,已成国朝定例。若逢皇帝不豫或国事缠身,则由储君代行,其仪仗规制,与天子无异。
此番秋猎,正由太女姜启华代帝主持。
京郊皇家围场,旌旗蔽日,号角连营。广袤的草场之上,早已筑起巍峨观礼高台,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
丞相苏铮,一身绛紫官袍,立于文官之,神色肃穆,目光沉稳地扫视着全场,偶尔与身旁的兵部尚书低语几句。大理寺卿赵晓面容清癯,身着深青官服,眉宇间带着刑名官员特有的审慎,不似往日那般老神在在。御史台江卓然锐利的目光如同尺规,衡量着眼前的一切。户部侍郎徐自珩亦在随行之列,她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姿态谦和,只是那温和的目光深处,比旁人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沉静。
高台之上,姜启华并未穿着繁复宫装,仅是一身利落的明黄骑射服,金冠束,更衬得她面容冷峻,威仪天成。
当她挽开特制的金漆宝弓,弓弦响处,领头飞过的大雁应声而落,精准的箭术与卓绝的风姿,立刻引动了山呼海啸般的“千岁”之声。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面上皆是十足的恭敬与赞叹。
鸾台侍卫司指挥使林星野,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青霜剑,肃立在高台仪仗之侧。今日秋猎,鸾台负责部分外围警戒与御前仪仗,责任重大,不容半分差池。
祭祀之礼毕,战鼓擂响,围猎正式开始。姜启华一马当先,率精锐侍卫驰入林海。林星野立即率领周勐、苏阳焰等鸾台精锐,保持适当距离紧随护卫。
此刻,围场边缘的行营内,皇帝姜屹川正与镇北王林北辰对弈。棋盘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所制,白棋已占了大半江山,黑棋却仍在顽强抵抗。
“北辰啊,”姜屹川落下一枚白棋,吃掉黑棋的一片子,语气平淡,“听说星野那孩子在鸾台做得不错,连苏阳焰都服她了。”
林北辰执黑棋的手顿了顿,指尖的薄茧蹭过棋子,她抬眼看向姜屹川,眼底带着点无奈:“陛下谬赞了,那丫头就是死心眼,做什么都拼命,鸾台能理顺,也是太女给了她实权。”
“哦?”姜屹川笑了,指腹敲了敲棋盘,“你倒会往华儿身上推。当年你教星野练剑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她‘眼里有光,是能护得住人的’。”
林北辰的耳尖微微泛红,想起十年前,林星野还是个小家伙,拿着比她人还高的剑,非要学“能护住想护的人”的剑法。那时姜启华也在旁边,从小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拍手喊“星野厉害”。她咳嗽一声,落下棋子:“陛下就别拿老臣打趣了。您今日找老臣来,不是只为了下棋吧?”
姜屹川收起笑容,目光落在棋盘的死角上:“黑石镇那边,萧楚天最近动作频繁,北戎的使者上个月还偷偷见过她。你也知道,黑石镇是大齐的北境门户,不能出事。”
林北辰的手猛地握紧棋子,指节泛白:“陛下是想让老臣……重掌兵权?”
她自从十几年前平定四国后,就卸了兵权回京养伤,一是怕功高震主,二是连年征战的旧伤确实需要静养。
“不错。”姜屹川落下最后一枚白棋,彻底封死黑棋的路,“秋猎过后,你就动身去黑石镇,镇住萧楚天。至于京城这边,星野在鸾台,能护启华周全。”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你放心,等黑石镇安稳了,你想回京钓鱼,朕绝不拦你。”
姜启华一马当先,率领着最为精锐的一队皇家侍卫,如同一支金色的利箭,脱离大队,射入远处茂密的林海之中。
她纵马驰骋,追逐着猎物矫健的身影,那抹明黄在苍翠的林间时隐时现,吸引着所有关注的目光。
林星野不敢有丝毫怠慢。她留下大部分鸾台侍卫稳固外围防线与维持观礼区秩序,亲自点了周勐、苏阳焰、李虎以及另外数名在近期磨合中表现突出的侍卫,组成一支精锐小队,保持着既能随时策应、又不至于干扰太女狩猎兴致的距离,紧紧跟随在后。
马蹄踏过林间厚厚的落叶,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队伍中的气氛看似平静,却隐含着警觉。忽然,始终沉默观察着四周环境的周勐驱马靠近林星野,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情况有异。”
林星野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并未回头,只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周勐不动声色地以马鞭虚指地面及侧方灌木:“马蹄印深浅不一,蹄铁纹路杂乱,非御苑统一规制,且数目对不上先前过去的皇家侍卫。”她久经沙场淬炼出的直觉,让她对这类潜藏在平静下的异常,有着远常人的敏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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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野的心微微下沉,那股自进入围场后就隐隐存在的不安感骤然清晰。她抬眼望向姜启华即将消失在前方山谷方向的背影,决断立下。
“传令,全体戒备,收缩队形,注意林间所有异动。苏阳焰,你带两人前出五十步,交叉警戒,有任何现,立刻示警。周勐,注意侧翼与后方,李虎,居中策应,保持阵型。”
“得令!”苏阳焰眸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兴奋与凝重的光芒,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侍卫掠前。周勐则默不作声地调整了马头方向,目光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扫过光线昏暗的林间角落。李虎低喝一声,原本因长途骑行而略显松散的队形瞬间向内收缩,变得紧凑而有序,无形中透出一股经历过严格磨合后才有的默契与肃杀之气。
每一双眼睛都警惕地注视着各自负责的方向,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夕阳将最后的、如同熔金般的余晖肆意泼洒在层林尽染的山峦上,也为前方姜启华那抹渐行渐远的明黄身影,勾勒出一道耀眼而略显孤独的光边。林星野护持在队伍最后方,手一直按在剑柄之上,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方向,不敢有片刻松懈。
姜启华追逐着一头毛色罕见的野鹿,深入僻静山谷。谷中幽深,溪流潺潺,方才外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只余下马蹄踏碎枯枝的清脆声响与远处隐约的鸟鸣。
她勒住马缰,抬手示意身后仅剩的数名贴身侍卫放缓度,放轻动作,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前方不远处正在溪边低头饮水的猎物,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力量的宝弓。
弓弦被她稳定的手指缓缓拉紧,即将满月——
“咻!咻!咻!”
凄厉得令人头皮麻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爆响!
数十支明显淬了剧毒、箭镞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骤然袭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铺天盖地般覆盖了谷底姜启华及其贴身侍卫所在的区域!
“有刺客!护驾!”贴身侍卫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挥动佩刀拼命格挡,刀光织成一片密网。
然而,这波箭矢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密集、太过狠辣!瞬间便有数名侍卫躲闪不及,被毒箭射中,惨叫着跌落马背,伤口处迅泛起不祥的青黑色,眼见是活不成了。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阵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撕裂,受惊的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场面陷入了极度混乱之中。
“殿下!”后方不远处的林星野听到前方山谷传来的异响,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甚至来不及去分析、去思考,所有的理智在那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本能取代——救她!
“鸾台所属,随我救驾!”她清冽的声音因极致的惊怒而带上了颤音,话音未落,人已猛夹马腹,如同一道闪电,不顾一切地冲向杀机四伏的山谷。
周勐、苏阳焰等人反应亦是极快,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策马紧随。
林星野一马当先,悍然冲入混乱血腥的战团。她剑法群,此刻更是将毕生所学挥到极致,内力灌注剑身,剑光暴涨,如匹练般泼洒开来,精准无比地挑飞、格挡开那些致命的毒箭,身形在密集的箭雨中诡异地穿梭腾挪,所有的心神与目光,都死死锁定了那片在混乱中依旧耀眼、却也最为危险的明黄所在。
苏阳焰红衣如火,性情虽烈,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战斗素养,或是缠住对方兵刃,或是直取咽喉,有效地为林星野分担压力。周勐则沉默如磐石,展现出其边军悍勇无匹的本色,用身体和刀锋构筑起一道屏障,硬生生挡住了对方冲向姜启华的最直接路径。李虎和其他鸾台侍卫则无需更多指令,自地背靠背结成小型却稳固的战阵,刀光剑影间,将平日训练中反复磨合的协同防御运用到了极致,虽在面对这等亡命死士时仍显稚嫩,却有效地护住了队伍的侧翼与后方。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混战之中,一名身形格外瘦小灵活的死士,借着同伴用生命创造的短暂空隙与烟尘的掩护,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山石后窜出,竟奇迹般地突破了侍卫们用生命组成的最后防线,手中那柄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短刃,带着一击必杀的决绝,直刺姜启华的后心!
那一瞬,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凝固。
姜启华正挥剑格开一支角度刁钻的流矢,察觉到背后那彻骨的杀意与恶风袭来,身体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回防,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毒刃刺破空气带来的冰冷触感。
“殿下——!”